“格格,若是皇上能體諒你的這份苦心,那該多好!”蘇茉兒聞言歎了口,覺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正當她們主仆二人心生感慨之時,卻見吳克善推門走了進來。他麵色不霽,鐵青的臉上還帶著幾分慍色,看得蘇茉兒和孝莊身邊的幾個下人麵麵相覷,傻愣楞地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自處,一時間氣氛尷尬到了極點。吳克善進門後也不看孝莊,徑直走到朝南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並不說話。
孝莊看兄長還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知道此刻她若不放下身段,他的態度是絕不可能有所軟化的,因此便主動走到他的身邊,放低姿態說起了軟話:“哥哥今日似乎很忙啊,這樣冷的天氣,可要注意身體,別累壞了才好。”
吳克善聞言並不看她,反倒冷哼一聲道:“你倒是一向有孝心,還知道惦記為兄的身子!”
孝莊聽他語氣裏怨氣頗重,知道他定不會輕易把這一頁掀過去,於是隻好繼續耐著性子向他賠不是:“哥哥哪裏的話,咱們是一母同胞,不論到什麼時候,我心裏總是記掛著哥哥的。我知道,福臨這孩子做事莽撞,很多時候都不懂得考慮身邊人的感受,就連對我,也是一樣的……”
“你們母子之間的事,我沒興趣知道!你若是擺不平自己的兒子,那在我這裏,你也不必多說什麼了!”吳克善一聽她急著要為福臨開脫,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猛地站起身來,一揮袖袍,嚷嚷著打斷了她的話。
一旁的蘇茉兒見吳克善態度如此粗暴,忍不住向前一步,寸步不讓地搶白道:“王爺,你這是發得什麼瘋?我家格格都在這又陰又冷的地方被你晾了一上午了,難道還不夠嗎?這半年來,格格是如何寵愛小郡主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哼!對青兒好?我的女兒到現在還在床上躺著,每日靠湯藥維持精神,這就叫對她好?這幾個月,她的兒子來過幾回,我一雙手都數得過來,難得來一次,竟還鬧得這般天翻地覆的,這就叫對她好嗎?原本青兒的身子已好了大半,被他昨日這麼一鬧,我們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吳克善聽蘇茉兒責怪他,心中更是不忿,連珠炮似的指著孝莊的鼻子抱怨道。
蘇茉兒聽他這樣說,一時間竟覺得無言以對,隻好看著他幹瞪眼。孝莊見狀也是哀歎連連,隻好低著頭走到兄長麵前向他賠不是:“哥哥,這一切的確是我教子無方,讓青兒無辜受難。福臨這孩子,性子太直,不懂得照顧人,這都是我與姑姑往日嬌慣著他的緣故。但他的心是不壞的,這次他會這麼做,也是因為心裏實在太緊張青兒,產生了誤會,被憤怒蒙蔽了雙眼才會這樣的。現在冷靜下來了,他也覺得非常後悔。但說到底,畢竟男女有別,哥哥實在不該讓襄貝勒和青兒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這樣的舉動,就算皇上沒意見,旁人看見了也難免要亂嚼舌根的!”
“那你說怎麼辦?現在不是我非要襄貝勒來,而是青兒實在病得糊塗了。她總把他當做了自己臆想中的人,一日不見他便整個人都不對勁。孫太醫也說了,如今想要她痊愈,就隻能事事順著她。這襄貝勒,也是迫於無奈,好心幫忙,如今被皇上這麼一鬧,他自然也不願意來了,現在我這裏已經焦頭爛額,手足無措了!你倒是教教我,該怎麼辦?我這麼一個捧在手心裏嗬護大的女兒,現在成了這副模樣,你告訴我,我還能求什麼!”吳克善一聽孝莊語氣裏有意指責他縱容女兒與博果兒私相授受,心裏頓時有些發虛,生怕他們會以此為把柄,趁機大做文章,因此隻能虛張聲勢,衝著孝莊又是一通大聲嚷嚷。
孝莊見吳克善話裏話外都帶著些心虛,知道他的防線已經不牢,便接著說:“不論是出於什麼目的,你都不該讓他們走得太近,皇上胸懷再大,也終究是男人,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與別人這樣親密的?皇上沒有當場下令收押,已屬難得。哥哥實在是疏忽大意了。至於青兒的病情,我相信隻要孫太醫精心醫治,便一定會有成效,你依賴博果兒,那根本就是飲鴆止渴!”
吳克善一聽這話,原本的心理優勢盡失,不禁有些發愣,一時詞窮,隻好囁喏著說:“青兒搞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拜福臨所賜。我的女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哥哥,關於這一點,我已經和你承諾過了:隻要青兒嫁給皇上,那麼,將來太子的人選,便一定會留著博爾濟吉特家族的血。蒙古的勢力,將永遠以科爾沁馬首是瞻。隻要皇上在位一天,便永不幹涉蒙古內部事宜,保持蒙古軍權的獨立。”孝莊看得出吳克善心中的不甘,於是走到他的麵前,再一次鄭重地承諾道。
話已至此,吳克善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他想要的東西,都已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中。蒙古政權的獨立,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雖然目前多爾袞隻跟他提什麼“滿蒙聯姻”、“滿蒙共治”,但他心裏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大清入關已久,愛新覺羅已漸漸站穩了腳跟,吞並蒙古、將蒙古騎兵收歸麾下,不過是遲早的事情。顯然,這一切,絕不是他所想見到的。
對於這筆買賣,孝莊看似做了很大的犧牲,其實卻是穩賺不賠的。她雖是大清的國母,但同時卻也是博爾濟吉特的女兒,原本就不會為了大清棄自己的母家於不顧的。更何況,科爾沁勢力的強大與否,也關係著她們母子在宮中的地位是否牢固。長久以來,後戚勢力與朝廷權力的分布,一向是休戚相關的。常言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外戚這把雙刃劍,隻要駕馭得當,把握好尺度,不給他們過度幹政的機會,那就可以成為一把利刃,直插政敵的心髒。
孝莊原本就沒有大太子人選讓賢給其他氏族的打算,現在也不過是把自己的想法放到明麵上來而已。原本,吳克善野心初顯,她對他也有些防備,不放心把自己的心思全盤托出,可如今孟古青已沒了生育能力,她反倒放心了,至少,太子是永遠不可能被他所掌控了,因此,不管自己許諾他什麼,大權也不可能旁落。這一步機關算盡,連她自己都不由佩服起了自己的精明。
他們兄妹二人談妥條件後,孝莊便按照原本的計劃,去了孟古青屋裏小坐。其實,她今天來,本就不止一個用意。一方麵,她是為福臨昨日的魯莽前來滅火的,另一方麵,她則是想著要來真切地看一看,孟古青的“瘋病”到底到了什麼程度了。雖然知道為了兒子的江山,這個姑娘,他們是非娶不可的,但她私心裏總也不希望她是真的瘋,畢竟堂堂一朝國母,若是患了瘋疾,豈不是成了笑柄?
自從孫道年將孟古青精神堪憂的情況據實回稟給了她,她的心裏便烙下了一個心病。雖然知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錯不在她,但她對她就是再也喜歡不起來了。人往往就是這樣,喜歡的時候,看什麼都覺得是好的,一旦不那麼喜歡了,就開始覺得處處都不入眼了,連原本喜歡的部分,也難免要心生厭棄。何況,她對孟古青的喜歡,原本就是帶有功利性的。
昨夜,剛她看見福臨大醉而歸後,心中就不免為自己的兒子感到委屈,有一霎那,她的腦海中甚至閃過了一個自私的念頭——在博爾濟吉特宗族裏再物色一位合適的皇後人選,以備不時之需。雖然,她立刻撲滅了這個涼薄的念頭,但這樣的想法卻早已在她的心裏紮了根,無論她怎樣克製,卻仍揮之不去。
她原本是想好好確認一下孟古青的病情,並以此來決定下一步的計劃,不曾想卻落了空。
她到她屋裏的時候,她剛喝了藥,沉沉地睡過去了,因此,她隻見到了大丫頭其格其。從其格其的口中,她大概知道了她的情況,一切與孫道年所說的基本沒有出入。其格其還告訴她,孫道年所配的這個湯藥有鎮定助眠的功效,孟古青服了藥睡下去,沒有兩三個時辰是不可能醒來的。她聽了之後,知道今天是見不著她的麵了,於是就把宮裏帶來的兩張好皮子交給了其格其,又叮囑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便回宮去了。
回宮的路上,蘇茉兒陪她坐在軟轎裏,滿臉的不高興。一路回去便一路都是歎氣聲。一開始,孝莊還能忍受,可時間久了,她便忍不住責怪她:“蘇茉兒,你這是怎麼了,一路都在唉聲歎氣,搞得我心裏也跟著不痛快了。”
“唉,吳克善王爺實在太過分了,奴婢越想越覺得生氣!”蘇茉兒直言不諱地說道。
蘇茉兒氣呼呼的,孝莊聽了卻隻是笑了笑,說:“哥哥也有他自己的考量,站在他的角度上來說,他這麼做是情理之中的。我可以理解他。”
“格格,你呀,就是太會設身處地地為別人著想了,所以才總是吃虧!以前是這樣,到了現在還是這樣,你呀,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改了這個毛病!”蘇茉兒知道孝莊又要拿那套大道理勸她,便覺得不愛聽。
“蘇茉兒,說到底,孟古青是無辜的,她不過是代人受過罷了,咱們對她的虧欠,這輩子恐怕都是還不清的,所以,就不要計較太多了。”孝莊聞言也跟著歎了口氣,不由想起了當初的事,她心裏明白,那天福臨會如此失常,完全是出於對多爾袞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