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茉兒聞言聽出了孝莊話裏的意思,於是不由想起了最近宮裏宮外的傳聞。她知道孝莊也一定早有耳聞,卻一直不敢和她談起這件事。她見現在話趕著話剛好提到了,便忍不住想要旁敲側擊一番:“唉,奴婢聽說,最近十四爺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也不知道將來朝堂上會是怎樣的局勢。”
“最近多爾袞似乎一直沒有上朝,聽說他現在處理政事也都是在床上,我的確有些擔心。其實,咱們大清的政局遠沒有表麵看起來的那麼安穩。現在看起來的風平浪靜,都是因為有多爾袞壓著,一旦他……我真的想不出會發生什麼。”對於沒有多爾袞的未來,孝莊實在不敢細想。她心裏知道,大清入關雖已有一段時日,但根基尚淺,一切都還未真正站穩腳跟。拋開朝廷內部勢力分布不說,單就對南明殘餘勢力的清繳鎮壓以及對各位漢姓藩王的管理製衡,就會另人焦頭爛額。她心裏也著實擔心,以福臨的性格,是無法平穩順利的接受這一切事宜的。
“格格,十四爺現在這樣的情況,你不想去看看他嗎?”眼看著轎子即將經過攝政王府,蘇茉兒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
孝莊聽了,也下意識地傾身掀起了小窗上的簾子,微微側過頭朝外麵望了望。前方不遠處,攝政王府高大的正殿上那向上高高飛起的鎏金屋簷明晃晃地紮進了她的眼裏,這座宮殿莊嚴華麗的模樣,的確像極了它的主人。看著看著,她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柔情,但很快,她便隱去了掛在嘴角上的那抹笑意,坐直身子,放下了簾子,歎息著說:“見了又能如何呢?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他如今這般模樣,恐怕也不會想讓我見到吧!”
“真的不見嗎?”孝莊的態度讓她感到意外,不由又追問了一句。
“還是不見了吧,皇上還在宮裏等著咱們呢!”孝莊滿臉倦容,認命地閉了閉眼睛,直到轎子過了他的府宅很久,她才重又追加了一句:“回宮之後,我寫封信,你替我遞出去吧。今年孫太醫給我調製的那幾丸可以保命的補藥,也一並帶了去給他吧。”
蘇茉兒見主子主意已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當下無話,兩人一路沉默,不再多言。
孝莊回到宮裏時,已是未時。一回宮,蘇茉兒便迫不及待的命人去小廚房裏重做了午膳。因為此時早已過了飯點,孝莊心思又重,也吃不下多少東西,隻是簡單地用了飯,便聽了塔娜的彙報,往後頭去找福臨去了。
雖然同在宮中,但此時母子倆已有近兩個月時間未曾照麵,彼此心中都難免有些緊張。去的路上,孝莊在心裏一再告誡自己,一定要控製住自己的脾氣,和兒子好好溝通,以期能夠挽回兒子的心。她到的時候,福臨正在屋裏讀書,他安靜認真地模樣實在難得一見,她不由停下腳步,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進去,笑著問他:“皇上在讀什麼書?”
“額娘,是《論語》,我在您房裏看到的。”福臨聞聲站了起來,笑著合上書遞了過去。
孝莊許久沒見過他笑得這樣自然,不由一愣,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才跟著笑了起來。她接過書,和他一起坐下,說:“是啊,最近我常常睡不好,有時夜裏醒了便會看一會兒這本書。”
“這書裏說的是儒家思想,母親對孔聖人也有研究嗎?”福臨見母親有心翻看漢學,頓時覺得有了興致。
笑著點了點頭,另有深意地望著他說:“漢人常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孔聖人為天下千萬漢族儒生所遵從,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要掌管漢人的天下,自然要先熟悉了解他們,這也是為君之道啊。”
“額娘說得是,不知你最喜歡裏頭的哪一句呢?”福臨見母親又有要說教的意味在裏頭,趕緊扯開話題。
孝莊見兒子有意與她討論,也不好拒絕,便耍了個小心眼,想暗中引導他認錯。於是,她看著他,沉吟了片刻,說道:“《學而》中有一句倒是頗合我的心意的: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皇上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這話說的是,君子如果不自重,就沒有威嚴,學習的知識就不會紮實。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講求忠誠,守信用。不要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如果犯了錯誤,就不要害怕改正。”福臨本就喜愛漢學,對這些自然都能對答如流。
“嗯,皇上說得真好,其實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自重守信、一諾千金,即使犯了錯誤也要及時改正,這樣才能真正贏得別人的尊重。那不知皇上喜歡的又是哪一句呢?”孝莊見兒子說得極好,也跟著滿意地點了點頭。
“《衛靈公》裏有一句,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朕特別喜歡。”福臨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
“看來皇上是真的用心在讀這本書啊!孔聖人的話說得對,人格高尚的人不可用小事情考驗他,卻可以委以重任;人格低下的人不可委以重任,卻可用小事情考驗他。皇上能用這樣的眼光識人,當真是成熟了!”孝莊聽到兒子有這樣的見地,感覺欣慰極了,又接著說:“那麼,依皇上看,咱們未來的皇後是否值得信任呢?”
福臨見母親這麼說,知道這件事情是繞不過去的,便認命地歎了口氣,說:“昨天的事,額娘都聽說了?”
“嗯,我剛從你吳克善舅舅那裏回來。”孝莊點了點頭,接著說:“青兒的狀態不太好。我去時,她剛吃了藥睡下,聽她身邊的人說,她整日都是昏昏沉沉的。”
“額娘,博果兒說……說她瘋了!”福臨神色凝重,仔細地措辭著,心中實在無法接受這樣一個有些殘酷的事實——他可能即將要娶一個瘋子為妻!
“她的病沒到那個程度,你也別太悲觀了。孫太醫說,慢慢調理,她一定會好起來的。接下來這段日子,你要多去那裏走動走動,可不能讓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現在的局勢,你也是知道的,你十四叔纏綿病榻,還能有多少日子誰也說不上,如今朝裏朝外局勢都很複雜,我們需要依靠你舅舅的地方還很多。籠絡好他們父女倆,是勢在必行的事。”孝莊知道兒子的心思,卻又覺得無力安慰,畢竟,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道理我也明白,可昨天我……恐怕,以後她見了我,怕是更該害怕了。”母親的話讓福臨不由想起了昨天的事,冷靜下來之後,他不禁為自己當時的魯莽衝動感到懊悔。
孝莊見兒子態度難得的配合,也放心了不少,於是接著叮囑道:“就算是這樣也要多去。現在博果兒假借為她“治病”的名頭,整日待在她的身邊,日久,難免就會生情,你切不可掉以輕心,讓他奪了吳克善勢力的支持。不過,現在既然她的心病還需博果兒的配合,那你就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不過,可不能再讓他們單獨相處了,每次治療你最好都能在場,一方麵可以隨時監察,杜絕別人亂嚼舌根子,另一方麵也可以顯示自己的大度寬容,在她麵前重新塑造一個好丈夫、好大哥的形象。”
母親的話倒是提醒了福臨,讓他真正對博果兒起了一層深深的戒備心。對於那天的事,他不覺往深處多想了一層,頓時疑心博果兒的對孟古青的居心,絕不會是表麵這麼簡單的。
他一向對這個弟弟多有防備,時時處處都有意壓製他,對他並沒有多少兄弟情誼。
年幼時,倒也談不上什麼用意,隻是純粹不喜歡他這個弟弟時常在明裏暗裏地搶自己的風頭,不喜歡博果兒高大健碩的身材和他那討人喜歡的相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宮中,散發著陽光般溫暖氣息的弟弟總是比自己更有人緣,上至宗親下至宮人,大家都愛和他打交道。這一點,更是讓原本就寂寞孤獨的福臨嫉妒得發狂。後來,隨著年齡的逐漸增長,他漸漸有了權力的意識,他在一次次肆意的嬉笑怒罵中,漸漸體會到了自己作為皇帝的特權,也終於意識到,自己根本不需要羨慕嫉妒博果兒,因為,他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隻要他願意,就可以隨時隨地地用特權來虐待欺淩他!
在福臨眼裏,博果兒很多時候都不過是他泄憤的工具罷了。但同時,他的心裏又是矛盾的,有時他覺得他卑微低賤地如同自己腳下的螻蟻,有時他卻又把他當作假想敵,費盡心思的想要提防他,生怕他會與察哈爾勾結,犯上作亂。這兩種心思時常在他的腦海中並存,總想要一決高下,這種鬥爭常常使他心神不寧,找不到一種合適的方式去對待這個兄弟。然而,就在今天,母親的一番話算是徹底的“點醒”了他,結束了自己腦中的鬥爭。
從今往後,博果兒這個名字,在他的心中就隻剩下一個身份,那便是——野心勃勃的篡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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