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時節,雪花紛飛,正是一年中架起烤爐,在庭院裏炙烤鹿肉、大快朵頤的的好時候。
從前的日子,過得不比現在富裕,一年四季,除了節慶上,很少能有這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時候,更別說是像鹿肉這樣金貴的暖身禦寒的上品。女真族人長期生活在東北地區的白山黑水之間,以漁獵為生,對他們而言,日常所食的禽肉中,占首要地位的就是鹿肉。狩獵民族,對野味的烹調,最重要的方式便是炭火烤製。
清軍入關以前,皇室的鹿肉宴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就是在露天的空曠地方架上烤爐,並在烤爐的上風口、離爐不遠處就地鋪好獸皮,與宗親權貴以及一眾心腹大臣圍攏在一起,席地而坐,擺上火鍋、端上美酒,拿上事先準備好的豬牛羊肉以及鹿尾、鹿筋。眾人一邊汆燙,一邊等待烤製好的鹿肉上桌,待鹿肉端上,便各自用解食刀,割肉而食。這樣的宴席,雖然平常卻十分重要,這除了是一種習俗,同時也是一種聯絡感情、籠絡人心的重要手段。
清軍入關以後,籠絡前明官僚、有識之士,廣招漢族能人賢士,實現“滿漢共治”,成了一項基本國策。為了達到拉攏漢族官員的目的,這樣的宮廷宴會上除了傳統的菜色外,還另加了不少漢族特有的菜式,逐漸形成了“滿漢全席”的宴飲形勢。
皇帝年幼,素來這樣的宴會自然都是設在多爾袞的府邸之中的。皇權旁落,一年之中,除了歲末的冬至宴、新春的元日宴還有春日的耕作宴這幾個重要的宴會仍保留在宮中之外,其餘的全都移到了攝政王府中,由多爾袞主持大局。
為了製定滿漢全席的菜式,入關後多爾袞還特地在六部九卿中新設了光祿寺卿,專司大內宴席和國家大典時的宴會事宜。而光祿寺承辦的滿席分為六等,其中帝、後死後的隨筵為一等,而招待廷臣親貴的筵席則為末一等,但像冬季時的鹿肉宴則連這末一等的級別也夠不上,隻能算是王府家宴。話雖如此,但這些“家宴”的經費仍是由光祿寺支出,材料也全都經由光祿寺置辦,出席的人員記錄最終也要上報到光祿寺的檔案裏。說到底,這“家宴”,不過是多爾袞為了顧及順治母子的顏麵,換了個名目罷了!
滿菜的烹飪方式以簡單粗獷見長,不注重對食品的外在修飾調色和多層次加工,多以燒烤和白煮為主,糕點也比較粗糙,沒有漢族江南的糕點的精致細膩。為了照顧漢臣的口味,在攝政王府的“家宴”上,也仿照滿漢全席的規格,相應的準備了一些江浙菜、閩菜等的南菜,以及山東菜、北京菜等的北菜,扒、炸、炒、溜、燒各色手法兼備,算是十分周到貼心的。當然,這些實際上都是虛化的東西,對廷臣們而言,能吃上攝政王府的鹿肉宴,本身就是一種榮耀,一種功祿的象征形式。官場上的許多人,擠破頭都想要上去分一杯羹,在這名利場上占據一席之地。同時,也有不少人,總想借著這樣一場筵席,去揣度當權者的心意,或是捕捉些許可以在日後用來作為籌碼的所謂罪證……
今年的鹿肉宴,顯然與往年有些不同。多爾袞病情堪憂,臥床已久,論體力顯然無法應對,因此,朝臣們紛紛猜測,今年的鹿肉宴是否會搬回宮中,由順治主持,就連福臨本人,也抱有這樣的期望,覺得這是他大婚前收回實權的一次大好機會。為了更好地利用這次宴會,他甚至已經聯絡濟爾哈朗等人,著手開始做宴會的謀劃工作。然而,一切的一切卻注定讓他失望,因為多爾袞並沒有打算放棄對這次宴會的操控。
這幾日,他的病情稍稍緩和了些,已經略微可以下床走動了。就在前兩日,東北地區向皇室進貢的鹿尾、鹿筋、鹿肉等野味已如期送到了攝政王府上。負責接收這批野味,一向是何洛會的工作,他看過質量之後,便交給了攝政王府的管家,由管家清點數量之後,再將清單送到多爾袞的手裏。
“王爺,今年的野味特別的好,除了鹿肉,還有不少的獐子麅子,連熊掌都比去年多出了好幾隻。何洛會大人已經仔細地檢視過了,品質什麼的都比去年要好許多。”多爾袞審看清單時,管家在一旁仔細地彙報著。
“哦?那你去通知何洛會,讓他做好一份冊子,再仔細分配一下過後我要賞賜給各家宗親和大臣的份額。今年還要多算上卓禮克圖親王家的那一份。”多爾袞聞言點了點頭,頗為滿意地吩咐道。
“嗻,奴才這就去辦。對了,王爺,何洛會大人問,今年何時準備鹿肉宴,他好去和光祿寺那邊商議。”管家接著請示道。
多爾袞聞言望了望窗外,心情頗好地說:“這兩天雪也停了,的確是烤鹿肉的好時候。許久不見朝臣,也是時候叫大家一起到府裏來聚聚了。這樣,你去叫何洛會和譚泰一起過來一趟吧,我要和他們具體談一談細節。”管家領了命便匆匆地退了出去,擬了帖子著人遞去了何洛會和譚泰那裏。
譚泰接了帖子,一看是要商議鹿肉宴的事,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立刻放下手頭的事情,通知了軍中眾人後,便往多爾袞那裏趕去。前陣子朝廷上關於順治要接手鹿肉宴的事情傳的有模有樣,濟爾哈朗他們散播多爾袞病重的謠言,不斷為順治親政造勢,弄得他們這邊人心惶惶。尤其是這幾日,風聲已經漸漸傳到了軍營中來,原本穩固的軍心還是浮動起來,急得蘇拜、博爾惠、祁充格等人連夜相約商討對策,想要向多爾袞彙報現在朝廷內外的局勢。但謠言畢竟隻是謠言,他們也抓不到切實的證據。最終,他們思慮再三,顧慮到多爾袞的病情,生怕他再受刺激,因此遲遲不敢上報,選擇了靜觀其變。
往年多爾袞身體還算健朗時,他會在入冬前便早早定下筵席的具體日期,以便光祿寺方麵著手準備。但今年他身體每況愈下,手頭的事情又多,十月以來,南方儒生們的幾次請願和日本政府的以怨報德已經弄得他焦頭爛額,無暇顧及這樣的“小事情”了。直到今天管家送去清單,他才猛然從政事中抬起頭來,想起該是舉行鹿肉宴的時候了。他自己倒是不覺得有何不妥,但卻當真是急壞了他手下眾人。隨著時間一日**近,他們也開始以為多爾袞遲遲不下旨意是真有還政之意,因此不免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有些憂心。好在如今一切塵埃落定,眾人也總算能夠鬆下一口氣了。
不一會兒工夫,譚泰和何洛會便在攝者王府碰了頭,他們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之後,就一同去了多爾袞的房裏。這時候,多爾袞已經在仆婦的侍奉下換了衣裳,被人攙著從床上移到了外間的書桌上。這是他這個月第一次下床,腳下還有些飄,但綿延數月的風症總算是有所好轉,讓他頓時有了些精神可以勉強坐到書桌前去處理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