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靈琚(1 / 2)

百年之前,算不清具體年代的某個深秋;湖北襄陽,道不明具體位置的青水古鎮。

鎮裏來了個戲團,可是,戲團裏卻有個小姑娘得了怪病。

她叫靈琚,今年剛滿十歲,正是活潑可愛的年紀。她紮著兩個羊角小辮,站在戲台子上哼哼哎哎,咿咿呀呀。可細細聽去,竟都是些苦戲,什麼《秦香蓮》《竇娥冤》《桃花庵》。小手在水袖裏擺得像條活魚,期期艾艾的,和小姑娘稚嫩可人的形象截然不同。她膚若凝脂,麵如瑩玉,體骨輕巧,明眸善睞。歌聲宛如珠喉乍起,脆如裂帛,輕聲細語時又宛若柳間鶯語,雲外鳳鳴。

可是我聽得出來,那苦情戲根本不是她唱的。

我本不想出手,這戲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窮得叮當響。設備簡陋,扮相粗糙,曲目單一,更何況在這種窮鄉僻壤,誰還會有閑情準時搬著小馬紮來大院裏聽戲?除了一些紅白喜事,這戲團根本賺不著什麼錢,所以根本不可能花大價錢去給小丫頭治病。所以,我若是出手相助,就表明了我是樂善好施,行善積德罷了。

可是,我見小丫頭可愛得緊,便不忍心讓她一直被一件戲袍給占了身子。

這天夜裏,我如尋常客人一樣坐在台下的角落裏聽戲。小丫頭穿一身素衣邁著碎步上台,和著響器,一曲《清風亭》唱得如泣如訴,讓人聽得肝腸寸斷。

在別人看來,這是個有靈性的小丫頭在學大人唱苦情戲,可愛又動情;可在我看來,卻是一件青鬼戲袍緊緊裹在了小丫頭身上,控製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蹙,正把小丫頭折磨得虛弱不堪。這項能看到別人看不著的東西的本領,我師父稱之為“探夢”。

我將自己身上的灰布長袍裹緊,拉起脖子上的麻布圍巾遮擋住自己的臉龐,雙手瑟縮在寬大的衣袖裏摩挲著那支陪伴了我許久的青玉短笛,等待夜晚的來臨。

入夜,在一陣又一陣的打更聲中,我偷偷潛入了戲團的後台。

看得出來,這並不是個常駐的戲團,所有的布置都顯得有些倉促。各色的戲服在夜色的襯托下顯現出一種瘮人的反光,有的草草堆在角落裏,有的掛在架子上。頭套和長胡須錯落地擺放著,一不留神,還真以為是一個什麼人直愣愣地坐在那裏。他們畫臉的油彩胡亂擺在梳妝台前,顏色各異,透過麵前的鏡子卻讓人看不清色彩。

我悄然拐進靈琚所在的房間。

小丫頭睡在倉庫裏,裏麵堆滿了被淘汰的戲服道具和一些該修理的響器。我輕聲繞過這些障礙,一言不發地坐在了靈琚的身邊。

她麵色粉嫩,眉眼純澈得像一汪清泉。分明是一張小孩子的臉,可表情卻痛苦不堪,仿佛嚐盡了人間疾苦。她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角落裏,身上蓋著破爛的毯子,精巧的身軀輪廓一清二楚。過早發育的胸脯讓她比同齡的孩子都要惹眼,怪不得被戲團團長看上收了徒,這身子骨要是長起來發育成熟,挑梁唱個青衣花旦都綽綽有餘。在我看來,這丫頭就像一枚還未雕琢的璞玉,真是純樸清純得好看。

我有些愛憐地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臉頰,然後替她把了把脈。脈象平穩,氣息勻和,看來,今夜可以出手。

我從懷中摸出青玉笛,放在嘴邊輕輕吹響。在旁人聽來,這支玉笛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在這些被噩夢纏身的人來看,這曲調簡直比搖籃曲還要動聽感人。這支青玉短笛是我師父傳給我的,可他隻教了我一首曲子,名叫《安魂曲》。在身陷噩夢的人身邊吹奏這首《安魂曲》,會讓對方進入一種完全放鬆的麻醉狀態,這樣,便於我接下來的行動。這一步,稱為“催夢”。

一曲吹罷,小丫頭的表情趨於緩和,睡得香甜。

這個時候,便輪到我和阿巴上場了。

我將腰間的葫蘆取下,拔掉上麵封印的桃木蓋子。一縷黃煙從葫蘆中倏忽竄了出來,盤旋著化作一隻圓潤的異獸。它通體橙黃,如同中秋的月亮,渾圓的身體光滑有彈性,泛著瑩瑩弱光。它沒有四肢,隻有一雙貓一樣萬變的眼瞳和一張大得可以吞下一切的巨嘴。平時,阿巴睡在我的葫蘆裏,有生意的時候我就會把它喚醒,陪我一起入夢。我不知道阿巴的嘴巴到底有多大,到底能吞下多大體積的東西,但是從我做這行開始,就沒有見過阿巴吞不下去的東西。

阿巴是一隻食夢貘,是我師父托付給我的神獸。

食夢貘以人類的噩夢為食,所以,我那貪財的酒鬼師父就利用食夢貘的特性開辟了一條賺錢的捷徑——幫人化解噩夢,收服噩夢中的鬼怪邪祟。

阿巴鑽出葫蘆,晃動了一下渾圓的身體,用透亮的貓眼看了看躺在那裏的小丫頭,不屑地對我笑道:“薑楚弦,你真是麻煩死了,這次怕是又沒有收人家錢吧。”

我瞪了阿巴一眼:“少廢話。”

阿巴是一隻怕麻煩的食夢貘,有時候我總覺得,它的智商和年齡水平和我處在同樣的水平線上,但有時候它又像是一隻還未長大的貓,很容易忘事,也很容易被一些不打緊的小事吸引注意力,仍舊保留了原始的獸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