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有儀心中雖驚,但他素來遇事不慌,麵上不動聲色,冷眼觀察,心中揣測著眼前情勢,正想著間,草屋房門被人推開了,一個身材高大,年約七旬上下,精神甚是矍鑠的紅麵老者行了進來,那些蠻夷見他進來,滿眼恭敬之色,個個躬身行禮,可見這老者身份不同一般。緊接著他身後又跟進一人,陽有儀一瞧,頓時大喜,原來跟進的人正是蟲夫人。
陽有儀正欲打招呼,蟲夫人朝他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那老者行到陽有儀身前,對著他近前的一蠻夷嘰裏咕嚕說了幾句話,那蠻夷點點頭,從腰間拔出短刃,蹲下身子來,對著陽有儀身子唰的一下,就將那些麻繩割開了。
陽有儀得了自由,隻是身無半點力,也隻能半躺著,無法起身。那老者笑道:“這香草雖是散功之物,但也是治療沼毒的靈藥,你安心在此療養,不出半日,身上所受的沼毒將悉數消去。”字正腔圓,竟是一口標準的漢話。
陽有儀疑惑道:“多謝前輩了,隻是......這是怎麼回事?”
老者卻不答話,隻是和身邊的蠻夷又是嘰裏咕嚕說了一番話,那人點頭應了,躬身行了一禮,對著周圍蠻夷說了一通話,然後轉身行了出去,其餘人眾也緊跟著他身後走得幹淨。
蟲夫人緩步行至陽有儀身旁,笑道:“其他人也都沒事,都在另外的地處療養,等你驅毒幹淨了,就能見著他們了。”
陽有儀這才放下心來,勉力支起身子,拱手對那老者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隻是還望前輩能告知一二,我等怎麼就到了此地了?”
老者正要答話,房門又是打開,方才那人又去而複返,抱著一大團的被褥席子等物,在屋角處一厚厚的幹草上鋪好,行了過來扶起陽有儀,將他安置到那剛剛鋪設好的床墊之上。
老者待他躺好,笑道:“我們都是居住在此的苗民,你們才剛一進那峽穀,我們就知道了,隻是見你們全副武裝,而且瞧著身手都還不錯,不知道是何路數的人物,我們若是貿然現身,衝突起來自忖也討不了好去,所以就不敢讓你們發現,隻能藏在峽穀頂上遠遠監視著,直到你們都被沼毒毒倒,我們才下去把你們都捉了來。”
蟲夫人接道:“其實他們都是尤家人,這裏都是他們居住的範圍。”
老者點頭道:“我見你們人群中有苗有漢,覺得奇怪,就把這個老姐姐先弄醒,一問之下,原來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了,嗬嗬......”
陽有儀驚道:“尤家人?那不是遠在貴州麼?怎麼竟是住在此地?”
老者哈哈大笑,道:“那是祖居之地,我們早分出來多年,說來慚愧,老漢我今年已是七十有六,竟也未曾回到過祖居之地一次。”
陽有儀疑惑道:“你們怎的分了出來?難不成你們早就不在貴州了?”
“正是!”老者笑答道:“算起來,該有數百年了,此事說來可就話長了,還是以後再談,這位小哥,你就暫且委屈一下,在此好好療養一番。”
蟲夫人也道:“你在此好好歇息,老身還有些事要和這位老人家相商,待你身上之毒去盡,再喂食散功解藥,休息幾天也就如常了。”陽有儀笑著應了,蟲夫人和那老者微笑著點點頭,兩人轉身行出去了。
陽有儀見那漢子仍是站立在一旁,不由笑道:“這位小哥,如何稱呼?”
那漢子望著他搖搖頭,不應不答,陽有儀又問了一遍,那漢子雙手連搖,嘴裏嘰裏咕嚕說了幾句話,陽有儀瞧他一臉著急的樣子,心中恍然道:“敢情他常年隱居與此,不與外界接觸,是以聽不懂漢話。”當下朝他歉意的笑笑,也不再搭話。
如此過了三日,三日裏那漢子對他照顧得是無微不至,蟲夫人與那老者時不時也來探望與他,直至他能下床走動,體內真氣流轉,開始慢慢恢複過來。這一日,他見身子已是好得七七八八,便迫不及待出屋想要尋他那幾個師弟去,才到門口,已有幾人是風風火火闖了進來,正是淩雲霄他們,師兄弟幾人一連幾日不見,此時相見,更是激動難抑,拉住就是一番暢談,歡聲笑語,高興之至。
談興正濃之時,那老者和蟲夫人還有馬幫諸人也行了進來,老者一見陽有儀,就哈哈笑道:“這位小哥功力深湛,恢複得如此之快,實在令老夫驚詫啊。”
陽有儀客氣幾句,老者正色道:“你所受那沼毒最深,按老夫估計,怎麼的也得休息個十天半月的,想不到才三天就行動如常,厲害厲害!”
蟲夫人笑道:“事情的原委我都和這位老人家說了,這些事情與他們也有著莫大的關聯,所以他們答應與我們聯手共同抗敵。”
陽有儀等人聞蟲夫人如此一說,忙忙對那老者躬身行禮答謝,老者連連搖手道:“謝我作甚,應該是我謝謝你們才是。”
陽有儀一愣,不解問道:“謝我們?”
老者笑道:“若非你們闖了進來,我們如何得知即將有強敵上門?聽這位老姐姐所言,那人強橫至極,若我們糊裏糊塗中,還不讓他一窩端了,嗬嗬,此地平靜了數百年了,想不到又要大動幹戈了。”
陽有儀心中一動,突道:“你們是守護幽穀之人?”此言一出,滿屋諸人大驚,幽穀存在近千年,皆是神秘難覓,為了尋它,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不經意間,竟與守護幽穀的尤家人碰到一塊,那麼說明,幽穀必在此處無疑。
老者徐徐望過眾人臉龐,稍停片刻,道:“幽穀?這世上,哪有幽穀?無非就是外界自己謠傳出來的地方罷了。”此語一出,無疑晴天霹靂,更使眾人大驚失色,但震驚過後,個個心中都是不信,隻道是這老者深恐透露了幽穀的秘密,引起諸人的貪婪之心,是以拿話誑住他們。
老者眼神如電,瞧著眾人神色,知他們定是不信,笑道:“我知你們不信,反正瞧你們身子也是好得利索了,今夜在我寨裏燃起篝火,設宴款待你們這些遠方而至的客人,其中原委再慢慢道給你們聽。”眾人瞧他說得凝重,神色自若,不似作偽,也不得有些將信將疑起來,難道,幽穀真的是個虛無縹緲的地處,世上,根本就真的從來沒存在過這個地處?
天色才剛剛放晚,陽有儀等人就被人引至寨中一處平地之中,那平地裏早就燃起數堆篝火,正中一處篝火燃得最大最猛,上邊烤著一隻大牛,烈火烘烤之下,發出滋滋聲響,油香滿鼻。平地四周地上均布滿芭蕉葉,上邊堆放著染好各色的糯米,臘肉以及各種山味小吃,成缸的自釀烈酒更是擺得滿滿當當的,到處人頭簇動,人人笑意滿麵,各自忙活著。
陽有儀等人被引到一處坐下,那老者和蟲夫人早在那等著他們了。他們一坐下,便有人給他們端來了烈酒,取來的大塊的牛肉,老者舉碗道:“你們漢人古語有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我敬各位來至遠方的朋友,幹了!”手起碗空,眾人紛紛舉碗相敬,一飲而盡。
自打一聞到這滿鼻的肉香,那飄溢滿場的酒香起,淩雲霄就饞得不行,此時一有人開了頭,哪還顧得三七二十一,撒開膀子就大吃大喝起來,直吃得兩眼放光,連呼過癮。
眾人死裏逃生,本就心情暢快,此時又得主人盛情款待,哪有客氣之理,三言兩語間,早就數碗酒下了肚,山野烈酒,最易上頭,一來二去互相舉碗共飲之間,眾人都已是有了微微醉意。
淩雲霄大口吃喝毫無顧忌,更是醉態畢露,此時舉碗醉意熏熏對那老者道:“老,老人家,你說說,說,說這幽穀的事來聽聽……”話未畢就打了聲飽嗝。
陽有儀眉頭微皺,低聲喝道:“小三,穩重點,莫讓人看了笑話。”又對老者歉意笑道:“我師弟,平素就這樣,還望前輩海涵莫怪!”
老者哈哈笑道:“沒事,既然要大夥開懷暢飲,自然是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哈哈哈……”笑聲爽朗,語氣中並無怪罪之意。
眾人應聲大笑,又是幾大碗下了肚,那老者一抹嘴,道:“其實這幽穀,根本就不存在,隻是外界以訛傳訛,沒有的事物也就越傳越神,不知誤了多少人的性命了。”
甲大似有不信道:“當真並無此地存在?”
老者眼一瞪,道:“當然,我還能拿話誑你們不成?我且問你們一句,當年建文帝為何好好的皇帝不做,而要遠遁邊疆蠻荒之地?”
甲大應道:“被燕王所逼,不得已才出宮遠逃。”
老者點點頭,道:“這就是了,你們試想,若要出逃,還要大車小車裝了一大堆物事,如此招搖唯恐天下不知?建文帝再傻,也沒傻到如此地步吧?都在逃命中,還怕仇人找不到自己?”甲大一時語塞,轉念一想,也對啊,當時情勢,燕王到處追殺與他,如此招搖過市,豈有燕王不知之理?
老者繼續道:“若說帶些宮中的珍寶,那還是有的,出門在外,豈能不帶些吃飯的物事,不過說浩浩蕩蕩數十裏地,那就言過其實了。”
陽有儀細細一想,也覺此話甚對,問道:“那如此說來,這幽穀傳說真是傳言了?”
老者嗬嗬一笑道:“幽穀幽穀,如果真有,那就是前邊那條長長的峽穀了,哈哈……”笑聲一停又正色道:“建文帝來到雲南不假,他的身邊侍衛有一人是我家祖上也不假,但外界盛傳的幽穀寶藏,那就壓根沒影的事情。”眾人麵麵相覷,良久無語,這傳得玄乎奇玄的地處,數百年來引得無數人前來一探究竟,不知丟了多少人的性命,想不到答案竟是如此簡單,那些尋寶之人,不知該是可憐、可悲還是可笑?
蟲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們尤家人為何突然在建文帝離去之後,也跟著悄聲滅跡,與傳言完全相符?”
老者又喝了一碗酒,道:“其實我們尤家祖上突然避世隱居,並非是為了守護什麼幽穀寶藏,而是為了建文帝培植蟲蠱,建造一支蟲軍,以待日後重新起事,助建文帝再掌帝位。隻是當時天下已是燕王江山,到處都是燕王耳目,此時須得小心謹慎行事,若有不慎,全寨都遭厄運,不得已我家祖上隻得舉寨遁入深山密林之中,秘密行事。”說到這裏,歎了聲氣,道:“想不到,建文帝自打離去之後,就音訊全無,似乎早就忘了當時的約定,可憐我家祖上,耗盡一生精力,賠上整寨人的幸福,為其嘔心瀝血培植蟲軍,到頭來終究還是落了場空。”
蟲夫人道:“既然如此,為何後輩子孫不出來挑破?還世人一個真相?”
老者又歎了聲氣,道:“難啊!也不知從何時起,就盛傳出了幽穀傳言,而且愈傳愈烈,而當時仍是大明江山,建文帝之事,還是沒有什麼說法,我家曆代祖上唯恐惹禍上身,自然不敢出來辟謠,再說,就算你出來辟謠,有人信麼?再加上祖訓,後代子孫們自然不敢稍有鬆懈,隻能硬著頭皮大費精力,建造蟲蠱之軍。”
陽有儀不置可否道:“就算如此,年代過得久了,那建文帝還不早死得屍骨無存了,你們還要建造蟲軍有何用?”
老者歎道:“這就是愚昧造就啊,當時我家曆代祖上久居深山,不聞不問外邊世事,消息閉塞,隻道建文帝雖死,但至少也留有後人,隻要建文帝一脈尚有人在,總有一天,會再提起兵之事,所以我家對蟲軍一事,時時刻刻不敢怠慢,代代相傳,都是盡心盡力的培植蟲蠱,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