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上天真要把我所有的路都堵死嗎?真的不給我留下一絲一毫喘息的機會嗎?真的要把我走路的權利都剝奪嗎?我的花期還未開始,真的就這樣枯萎了嗎?不……我不……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抬起了頭,我用衣袖抹了一把臉上那零亂的淚痕。閉上眼睛,對自己默默地說:“不就是疼嗎……不就是走路嗎?我能走,我一定能走。”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左腿和雙手支撐著身體,慢慢地站了起來。我感覺心裏慌慌的,站起來的時候左腿有點哆嗦。我怕自己摔倒,彎下腰,把左手按在椅子上,支撐著身體。用右手拽著右側的褲子,把自己的右腿拉了起來,強行地把它往左腿前麵放。我強忍著劇烈的疼痛,讓自己的右腳慢慢地、慢慢地落地、踩平。我想一點點地把重心由左腿向右腿轉移,哪怕能讓我邁出一步也好啊。可是,我失敗了,右腿依然無法承受一丁點兒的力道,一旦我強行地用了一點力氣,它就用劇烈的疼痛來抗議。
我隻覺得大腦空白一片,全身癱軟地坐在炕沿上。試了這麼多次,我終於承認了這不是我的錯覺。在承認的那一刻,心,也就被撕碎。我無聲地問自己,是命運的捉弄嗎?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嗎?癱瘓,這隻我最痛恨的猛虎,最終還是把我給吃了。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連走路都這麼難,真的不能走路了,我該怎麼去麵對以後的生活啊!
一想到以後,我頓時渾身發冷,那種冷是由心裏往外滲透的冷。冷得上下牙直打戰,“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我的腦海裏不禁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麵:我全身的關節都變形,擰彎,失去所有的功能,除了眼睛還能夠轉動,發出一點渴望的光芒,證明我是一個有生命的人之外,身體僵硬得跟一具木乃伊一樣,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一動也不能動。身體由於長時間不動,已經硌出了褥瘡。瘡口上正在滲出殷殷的鮮血,我緊咬牙關,拚命抵抗著它的疼痛……
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難道就是我以後要過的生活嗎?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如果這樣生活下去,那和殺了我有什麼區別啊!天呐,你好殘忍,好殘忍啊……
麵對癱瘓,我們一樣手足無措
癱瘓,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一步就跨到了我的麵前。沒有過渡,沒有鋪墊,一切都是那麼的不可預知。
炕頭最熱的地方,被媽媽用厚厚的被子鋪得軟軟的。媽媽怕鋪的被子少了硌疼我,又怕鋪得被子多了,壓住了炕麵的熱氣,我會覺得冷。
媽媽坐在我的身邊,用一雙大手小心翼翼地在我的膝蓋上來回按摩。她的力道很輕,怕稍微一用力,就會讓我的膝關節深處產生一種攣縮的抽痛。躺在被子上的我,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封校長的親筆回信,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出神。屋子裏沒有了昔日的喧囂,也沒有了電視機的吵鬧。隻有石英鍾還在滴答……滴答……不知疲倦地響個不停。這種滴答聲,在寂靜的屋子裏散播開來,顯得是那樣的突兀,那樣的刺耳。
一整天了,我的情緒,始終處在這種低落的狀態之中。不想吃飯,也不想說話,甚至連眼神都不願意從天花板上移開。就這樣呆呆的,如癡如傻地沉浸在一個人的懊惱中。我總是忍不住地想,為什麼命運會如此的對我?既然給了我希望,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把它奪走呢?既然注定了逃無可逃,為什麼還要給我這封讓我產生幻想的信呢?
想著想著,溫熱的淚就不聽話地流了下來;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地要去看手裏攥著的這封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一種怪異的舉動,是不甘心就這麼和大學擦肩而過嗎?也或是對過去的留戀和不舍?也許都有。也許又都不是,那是一種沮喪、懊惱、還夾雜著一種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的複雜的情緒。或許,這就是一種極度焦慮之下的無意識的動作。其實,我心裏明白,“大學”這個我內心最疼痛的地方,從此在我的記憶裏隻能淡化成為一個名詞,僅此而已。它再也不會是我每天忍受巨大疼痛的動力,也再不會是我幻想的目標了。這樣想著想著,心就被灼傷得鮮血淋漓。那淚珠兒,就順著眼角滾落在枕頭上,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
我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啜泣的聲音立即在寂靜的房間裏散播開來,“梅……啊,”媽媽停止了按摩,好像有話要對我說。我沒有答話,把頭扭向另一邊,用枕頭蹭幹了眼角的淚痕。隨即又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等著聽媽媽說話。
“冷不冷?硌不硌?”媽媽把手伸進我的身下,試一試熱度,然後摸著我的頭說。我無力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過頭去看媽媽。我不敢和媽媽對視,不敢接觸媽媽的眼神。我害怕當我看見媽媽那紅腫的眼睛,會忍不住地號啕大哭。
從眼角的餘光中,我能感覺到媽媽正在看著我。耳邊,傳來媽媽幽幽地歎息聲:“唉……”,這一聲歎息,好像一根鐵絲,把我從自己的世界拽回到了現實。我的心裏一驚,這一整天我的思維,還是禁錮在那個小“我”裏,一切考慮事情的角度,或者說是感受,也都是從小“我”的角度出發的。對這個小“我”之外發生的任何事情,提不起半點興趣,更是從來都沒有深層次地想過,我的癱瘓,將會給這個家,會給媽媽,帶來多麼沉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