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應該比我還要難過,比我還要心痛。媽媽剛才的話,明顯是欲言又止。媽媽是想安慰我,但是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媽媽怕說出來“癱瘓”這兩個字,會讓我更加難過,會刺傷我的自尊心。想想這一天來,媽媽寸步不離地守著我,作為一個母親,女兒一直是她要疼惜和嗬護的,如今眼看著女兒癱瘓,這樣的痛不欲生,卻無能為力,那種刺骨的痛是我無法理解和體會的。想到這裏,我想找一句話,或者是一個詞,去安慰媽媽。但是我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不可否認的是,我和媽媽都在刻意地回避“癱瘓”這個詞。我們都無法預測“癱瘓”將帶給我們怎樣一個未來,我們手足無措。
不讓媽媽陪伴我一起“癱瘓”
接下來的日子,在媽媽細致入微的照顧下,我除了在心理上接受不了自己真的癱瘓以外,在生活上,並沒有感受到太多“癱瘓”和“不能走路”給我造成的致命影響。我的情緒,也從剛開始的強烈抵觸到慢慢平穩,開始能夠思考一些事情了。
“吃飯啦……”媽媽拍拍我的頭,用輕鬆的語氣對我說。然後轉身就去廚房了。自從我不能走路以後,吃飯的地點就由廚房改成了臥室。
廚房裏傳來一陣“咣當……咣當……”夾雜著“突突突”的響聲,媽媽好像費了很大的力氣在拽著一件沉重的物體。而這物體,好像還不穩當,有時候像要卡住了一樣,發出了一種笨拙的“突……突……”的聲音,然後就沒有聲息了。隔了一會兒,又突然“咣當”一聲,開始“突突突”地挪動起地方。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我的心猛地一翻。突然意識到,那聲音一定是媽媽在搬飯桌!以前,這飯桌都是放在廚房,媽媽幾乎不用動地方,就可以把飯桌撐開。偶爾一次不在廚房吃飯,那飯桌也是爸爸、姐姐和我來搬的,媽媽自從生了三姐,在月子裏就得了嚴重的產後風合並強直性脊柱炎。從我記事起,媽媽的腰就已經彎曲成了九十度。為了掌握平衡,媽媽走路的時候,根本不能拿沉的東西,手總是要背在身後,頭低下才能走路。現在……現在媽媽竟然在搬飯桌!
媽媽把飯桌拖拽到了臥室,當我看到媽媽是如何搬飯桌的一刹那,一陣抑製不住的心酸就纏繞住了我……
麵對著飯桌,媽媽用兩隻手使勁兒地抓住邊緣,吃力地向後退著。飯桌也在媽媽的力道下,“突……突……”地向前移著。遇到地不平的時候,飯桌就卡了殼兒。媽媽拽了幾次也拽不動,於是跑到另一麵,腿做了一個弓字形的支撐,用兩隻手或者肩膀去推飯桌。有時候力道掌握不好,飯桌的桌麵和桌腿張開,馬上就要向下倒去,媽媽又跑到飯桌前麵去擎桌麵。“咣當”一聲,桌麵擎住了,桌麵又和桌腿融為一體了。此時,再看媽媽,腰由於用力而彎得更低了,頭上的汗水,順著鬢角流了下來,灰白的頭發一縷一縷地貼在了鬢角上……媽媽的步幅不大,好像每邁出一步都很吃力,很沉重。走一會兒,媽媽就要在原地站一會兒,直一下腰才能繼續……
我心裏一陣陣地刺痛,媽媽太不容易了。如果我用這個姿勢走路,不不不,不用說是走路,就是這樣彎著腰,弓著腿站上十分鍾,恐怕都要腰酸腿疼得恨不能躺下。可是媽媽不但要用這個姿勢走路,還要幹大量的家務活。我從來沒有試著去體量做了一天家務的媽媽,她是不是累了,是不是身上又疼了,我幾乎忽略了媽媽也是一個病人!忽略了媽媽每天都要吃止疼藥才能做家務,這些活放在身體好的媽媽身上也夠累的了,何況她也是一個病人!
這一刻,我一下子明白了媽媽為什麼對於我的心理活動,能夠拿捏得那麼準確,那麼恰到好處,也明白了為什麼媽媽總是能夠站在我的角度,把我能想到的,和能感受到的做到最完美,好讓我不再有心理上的對比和落差。就連癱瘓以後我突然受不了在寂靜的屋子裏一個人待著,媽媽都知道。為了陪伴我,媽媽把一整天要做的事情,都趕在早晨來做,好能夠抽出大段的時間來陪我。
隻因為媽媽曾經癱瘓過,她懂那種在突然發生的變故下,帶來的這種心理上的脆弱和嚴重的孤獨感。所以媽媽寧可自己拖著病體挨累,也要寸步不離地照顧我。我的心瞬間就被疼痛鋪得滿滿的,除了愧疚,還多了許多的自責。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媽媽會被我拖垮的。我要自己適應這種孤獨感,不能讓媽媽這樣整天地守在我身邊。我要讓媽媽恢複以前的生活,不要集中時間突擊幹活,累壞了身體。
癱瘓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我不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綁架”媽媽,陪伴我癱瘓一輩子。
猝不及防的癱瘓,劈頭蓋臉地向我“砸”了過來。從我癱瘓的這天開始,我和媽媽這對特殊母女的命運,就緊緊地連在了一起。媽媽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我的全部天空!看著拖著病體的媽媽心力交瘁地照顧著癱瘓的我,我的心一次次地被砸碎、碾壓!
然而,我並不知道,更大的考驗,還在等著我們這對相依為命的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