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挑了十一年的重擔,放下了
又一次,我半躺半臥在炕上,望著窗外呆呆地出神。透過不足一米見外的玻璃窗,我能看見早晨,鄰居的小朋友背著書包,一邊追逐打鬧,一邊叫嚷著從我的窗前經過。我能看見窗外的櫻桃樹,開滿了淡粉色的小花,一陣微風吹來,花枝搖曳,幾片櫻花瓣兒隨著風兒翩翩起舞。我能看見花枝上,有一隻小鳥,正在枝頭歡快地跳躍,一會兒在這個花心兒裏啄一下,一會兒又在那個花心兒裏啄一下,花瓣兒,就在鳥兒的起落間紛紛墜落……
看著這如畫般的美景,我的心裏卻一陣又一陣地發涼。我跟這個精彩的世界隻有一窗之隔,我能夠看得到那絢麗的顏色、聽得到那歡快的聲音,甚至能夠聞得到那醉人的花香,但是,我卻永遠無法融入其中!我覺得,自己和外麵的世界雖然僅僅一窗之隔,這一塊小小的玻璃,卻如同隔絕了整個世界。我的理想、夢想、甚至幻想,都被現實的境遇擊得粉碎!一想到此,我就覺得自己的心,正在一點點碎裂……
白天,為了不讓媽媽難過,我隻能隱藏起自己的痛苦。當白晝在喧囂中慢慢退去,黑幕遮蓋起一切時,我才能在這黑暗的夜裏獨對內心,脫去身上背負的那一層厚厚的、沉重的殼,呈現出那個真實的我。早晨起來,我的被子常常是濕的,枕頭常常是濕的,眼皮常常是腫的……
一向愛說話的我,突然間變得沉默了,不是在和誰賭氣,而是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我變得愛走神兒了,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眼睛經常呆呆地看著一個地方發愣,半天都沒有動一下。吃飯的時候,媽媽給我盛好了飯,我接過飯碗,默默地放在桌子上,不會像以往那樣故意地逗逗媽媽,誇媽媽的廚藝又有長進了。吃飯的時候,用羹匙去盛菜,常常是羹匙已經伸到了菜盤的旁邊,又無緣無故地停在那裏。“梅啊,你咋了?哪兒不舒服?”媽媽的問話,我也聽不見了,媽媽叫我半天,我才好像突然緩過神兒。我像是一個木偶,又像是一副暫時保存在人世間的軀殼。大腦是空的,沒有喜,也沒有悲。
好累啊,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於透支的疲憊,總是時時刻刻、如影隨形地纏繞著我。第一次,我對這種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生活,對這種死灰一般沒有色彩的生活,感覺到極度厭倦。
一種強烈的,想要放下一切重擔的欲望,悄悄地爬上了我的心頭。我的腦袋裏突然蹦出了一個字——死!這個字,好像是一個幽靈,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腦海裏盤旋,纏繞……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對自己說:“是該解脫了,這副重擔,我已經挑了十一年了。在這十一年裏,我一時一刻都沒有輕鬆過。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下,我都一直堅持自己的信念,從來也沒有放棄過希望。我以為我全力以赴地奔跑,就可以逃脫命運的牽絆。我以為我不去想它,它就會不存在。可是……可是……無論我怎麼逃,怎麼躲,終究還是逃不過厄運!我累了,這副擔子太沉重了,我挑不動了,想放下了。”
這樣一想,“現在、以後、恐懼、希望……”這些曾經好似毒蛇一樣纏繞著我,讓我痛不欲生的問題,頃刻間,就統統地不見了蹤影。如果說以前,我對死亡的態度一直是恐懼的話,此刻,它的出現,卻變得從未有過的輕鬆。好像死亡就是我一個好朋友家那扇虛掩的門,我所要考慮的,隻是何時去推開它……
尋找“解脫”的工具
打定了主意,我開始尋找用於“解脫”的工具。
安眠藥?不行,不行,我自己不能去買安眠藥,如果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跟爸爸說,那不就等於直接告訴家裏我要自殺嗎?這個絕對行不通。那……家裏好像還有鼠藥,可是也不行。媽媽為了防備我會“解脫”,把家裏所有的農藥、鼠藥、連感冒藥都放在了我夠不到的地方。
最後,我把目光落在了中藥上麵。我熟知中藥的藥性,知道有哪些藥物是含有劇毒的。當然,我不能笨到讓爸爸去幫我買砒霜。我要選一種既能夠治療類風濕,又含有劇毒的藥。隻有這樣,才能在治病的掩蓋下,順利地拿到我想要的工具。
最終,我選擇了“馬錢子”這種劇毒的中藥。它大約用到2克就會中毒,一般臨床都用1克為一次的計量單位。我跟媽媽說,我想買點中藥止止疼。在開藥方的時候,我把馬錢子和其他幾味中藥混合到了一起。把馬錢子的用量稍微增加了一點,每付藥加了5克。50克馬錢子,可以了。然後囑咐爸爸同一個方子,買10副中藥。
我的做法天衣無縫,媽媽、爸爸、連藥店裏賣藥的師傅都沒有任何懷疑。下午,爸爸就順利地買回了藥。趁著家裏沒有人,我把這十副中藥一一打開,很容易主地就把一顆一顆像大紐扣的馬錢子給挑了出來,單獨地裝在一個塑料袋裏,又稍微地抓了一把其他中藥覆蓋在了馬錢子上。
我把這包藥悄悄藏在了放隨身物品的小包裏。枕著這包藥,我的心裏輕鬆無比。高興之餘,我又覺得這種種環節裏,似乎有一點點的不對勁兒。是哪裏不對勁兒呢?一時半會兒,我還真想不起來。不管了,不管了,反正我已經拿到藥了,我的苦難終於就要結束了。隻要讓媽媽幫我把這藥熬好,當我喝掉了這一碗中藥,就如同喝了黃泉路上的孟婆湯,從此,人世間所有的糾糾纏纏,所有的牽牽絆絆,都會隨著這一碗湯的下肚,永遠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