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坍塌”的天空(1 / 3)

媽媽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

送走了媽媽,我的世界一下子空了。這個突然的打擊,對我來說是致命的。我的神經總是處在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態之中。姐姐們在陪了我幾天以後,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隻剩下孤零零的我。

躺在炕上,我暗自垂淚。平時,總是覺得這個屋子好小啊,小得好像一步就能夠跨到房間外。此時,再看著這個空蕩蕩的屋子,卻顯得異常空曠、沉悶和壓抑。落眼之處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媽媽的影子。

我的眼光落在了身邊的枕頭上,回憶就從枕頭裏蹦了出來。那時候,媽媽已經病得站不起來了,但是還是堅持每天給我梳頭、洗臉。我平躺在床上,頭上墊著高高的枕頭。媽媽就坐在枕頭邊給我梳頭。媽媽的手是那麼的無力,握著梳子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

吸了一下鼻子,我覺得心裏好酸。隨即,又把眼光落在了地下。淚眼蒙朧中,媽媽坐在小板凳上,麵前的洗衣盆裏泡了一堆的髒衣服,地上還扔著一堆衣服。媽媽把搓衣板夾在兩腿中間,把衣服捋成一個條狀,兩隻手拿著衣服使勁兒地在搓衣板上來回地揉搓。汗水順著媽媽花白的發梢流下,隨即,一滴一滴地落進了麵前的洗衣盆裏,和洗衣水融為一體。洗完了衣服,媽媽把衣服漂洗幹淨,拿去晾。媽媽的腰部彎曲90度,根本夠不到曬衣服的繩子。每一次晾衣服都要站在一個椅子上,看著媽媽晃晃悠悠地登上椅子,我的整顆心都跟著顫悠……

我的眼光落在了門口,門口就出現了笑盈盈的媽媽。媽媽的手裏,還拿著幾棵已經攥得發蔫了的狗尾巴草。“你看,現在的狗尾巴草都長這麼高了。”媽媽笑著把狗尾巴草遞給我,“院子裏的月季花也有花骨朵兒了,等花開了,媽給你摘一朵兒回來,紅色的,開起來有這麼大呢。”媽媽把兩隻手的虎口對掐,比畫著花朵的大小……

自從不能走路的這八年來,我雖然一年四季都不出門,但是有媽媽在,我體會不到與世隔絕的淒涼。媽媽時時刻刻都會把她所看到、聽到、感受到的一切都跟我分享。

什麼時候,窗外的櫻桃樹冒出了嫩綠的小牙尖兒;什麼時候,院子裏的芍藥花打出了圓鼓鼓的小花苞兒;什麼時候,路邊的小草悄悄地露出它那有些害羞的頭兒;什麼時候,菜園裏的黃瓜秧結了一根翠綠翠綠的,摸起來還紮人的小黃瓜;什麼時候,籠子裏的小白兔生下了粉嘟嘟的小兔寶寶,兔寶寶吃奶的時候有多貪婪,好多小兔擠在一起搶啊搶,有的小兔子剛剛吃了幾口,就被其他的小兔子擠跑了……

從媽媽的描述裏,我真的一絲一毫都感覺不到,我與大自然隔得是那樣的遠。我覺得我就在院子裏,就在兔籠子的旁邊,就在櫻桃樹叢中……

媽媽為了能夠讓我深切地感受到外麵的世界,偶爾還會折回個櫻桃樹枝,抱回兩隻剛剛長出絨毛的小兔寶寶。我把兔寶寶仰麵朝天地捧在手心兒裏。它們不到半分鍾,就會呼呼大睡,毫無設防地睡在我的手心兒裏,四肢都放鬆地攤開來……

如今,這些含淚帶笑的往事,是那麼那麼的真切。那歡笑似乎剛剛還在耳邊響起,這麼快,人就沒有了!媽媽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我總是有一種錯覺,仿佛媽媽去親戚家串門了,不知道哪一刻,當我一覺醒來的時候,就會看見媽媽站在我的跟前,衝著我笑眯眯地說:“小饞貓,快起來,看看媽給你買啥好吃的了。”我總是這麼想,總是這麼想……

這麼想的時候,我的眼睛就會盯著門口看啊看。我總是希望,媽媽能夠藏在那扇門後。然後在我失望的時候,突然間開門衝進來,笑著對著我說:“其實,媽是逗你的……”

我盯著門口使勁兒地看,十分鍾……二十分鍾……半個小時……門依舊還是關閉的,再也沒有媽媽的身影出現了,再也沒有了……我的眼淚好像飛馳而下的瀑布一樣,衝出來,就再也無法控製了……

我的“花貓”臉

媽媽走後的第二天,爸爸就承擔起了照顧我的任務。爸爸是個自理能力不強的人,平時如果媽媽不把換洗的衣服拿到爸爸跟前,爸爸根本就想不起來換。爸爸的性格裏,有著東北人特有的粗獷和豪放。這樣的性格對於幹重體力活兒,肯定沒有問題,可是對於照顧我這個癱瘓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女兒來說,顯然是力不從心。

我躺在炕上,看著爸爸從水缸裏舀了半瓢涼水倒在了塑料洗臉盆裏,又拿著暖水瓶對著臉盆倒了一點熱水。然後端起洗臉盆放在炕沿邊兒,雙手放進盆裏撩了撩水,透過盆壁,我看見盆裏的水歡快地雀躍著。

爸爸甩了甩手上的水花兒,眼睛開始四處地尋找,然後東翻翻,西翻翻地就向廚房走去了。過了一會兒,爸爸進屋了,他的手裏多了一條灰灰的毛巾,把毛巾象征性地沾了點水,就往我的臉上擦。在毛巾和臉接觸的一瞬間,我感覺到臉上碰上了一個一個硬邦邦的小疙瘩!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從臉蛋兒傳了過來,“啊!”我下意識地大叫一聲,使勁地扭著頭,以便躲過另一波“小疙瘩”的侵襲。這時,我才發現,爸爸拿來的不是毛巾,而是媽媽用來擦灰塵的抹布!那抹布上麵不但落滿了灰塵,而且還是幹的。

我知道,失去媽媽,爸爸的痛苦不會比我減少半分。爸爸還沒有從失去媽媽的痛苦中緩過神兒來,我這個“大包袱”就突然就砸到了他的肩膀上。麵對我這個扔不下,又拋不開的癱瘓女兒。平時沒有幹過細致活的爸爸,顯然還沒有準備好怎樣去接受和照顧我這個癱瘓女兒。所以,爸爸有點……手足無措了。

我應該理解和體諒爸爸的這種粗心,雖然我不停地這樣告訴自己,但是,對於爸爸的這種粗心,我的心裏還是掠過了一絲的涼意。“爸,毛巾都沒有沾濕就能擦臉啊?”我看見爸爸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一句話也沒有說,端著洗臉盆徑直出去了。

我的心裏不由得一酸,兩股清澈的淚水眼角湧了出來,淌進了鬢角,又跌落到了枕頭上。我扭著頭,朝門口看去,屋裏已經沒有爸爸的身影了。廚房裏,傳來叮叮當當做飯的聲音……

我吃力地側過身子,去拿牆壁上掛著的小圓鏡子。拿過鏡子一照,我的臉上有一大塊紅紅的傷跡,已經破皮腫起來了。看著鏡子裏的我,是那麼的憔悴、那麼的無助。才幾天的時間,我的眼窩就已經深陷了。臉上橫一條,豎一道的,都是已經幹透的淚痕。頭發亂蓬蓬地滾成了一個又鬆又亂的球。看著看著,一陣心酸和絕望,不可抑製地湧上了心頭。我努力地克製著,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可是淚水還是不聽話地簌然而下……

“要是媽媽還活著該有多好啊,我癱瘓了八年。媽媽在的時候,我沒有一天是不洗臉,不梳頭的。現在……現在媽媽剛走了幾天啊,我就徹徹底底地成了一個”乞丐“以後那漫漫的長路,我該怎麼去走,怎麼去熬啊!”難道,就要這樣熬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