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坍塌”的天空(3 / 3)

此時,我真的想有一個人,輕輕地走過來,幫我端一杯水,遞到我的嘴邊,哪怕是一杯涼水!我環顧四周,偌大的屋子裏,隻有我一個人!我的心裏一緊,馬上就想到:“如果媽媽還活著,即使媽媽不在我身邊,也要把食物、水和藥放在我的身邊。”這樣一想,心裏更難受了。

嗓子裏傳來的一陣幹渴的疼痛,讓我收拾起悲傷,繼續打量起水在哪裏。暖水瓶在地下放著,離炕太遠,我恐怕夠不到。現在的我也真沒有力氣,如果不是渴得難受,連眼睛都不想睜。我又歪著頭,斜著眼睛向櫃子上看。櫃子上麵有個杯子,那裏說不定還有剩餘的水。

我躺著把身體往前蹭了一下,想去夠那杯水。可是身體一動,胸腔裏就發出一陣令人戰栗的疼痛。我突然發現,在高燒昏睡的這5天裏,我的肺部燒出了炎症。我……不敢呼吸了!隻能以一個姿勢躺著,並且壓著疼痛的部位,才能夠呼吸順暢一點。隻要一動,那種令人窒息的疼痛,就會讓我直哆嗦。就這樣,我在疼痛和幹渴中煎熬著。

我開始慢慢地挪動身體,胸腔裏發出的疼痛,早已把我的衣服浸濕。我憋著一口氣,挪動一點身體,停在原地不動,讓胸腔裏的疼痛過了勁兒,然後在輕輕地吸一點兒,因為隻有少吸一點,疼痛才能不那麼劇烈。就這樣,我挪一下停一下,停一下再挪一下。絕望和無助在我的體內糾纏,汗水和淚水在臉上交織、融合,最終擁抱在一起,滴落到炕上。

終於拿到水了,我顧不得試一下那水是涼還是熱,也顧不上看水裏是不是有髒東西。一仰頭,“咕嘟咕嘟”一股腦地把水都喝幹了。就像是快要渴死的小苗,見到了久違的甘露,我感覺從咽喉到食道,都有了一種酣暢淋漓的、涼絲絲的舒暢。然而,這種舒暢並沒有停留多久,立即就被另外一種透骨的寒冷所取代了。

那是一種通體的冰冷,就像體內保存著一個冰窖。那寒冷,正在一股一股地向外放射,繼而慢慢地轉化成了一種絕望。隨著血液,流到四肢百骸,流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裏。

拿著刀的手顫抖了

我後背靠著牆,半躺半坐在炕上看著牆壁發呆。抬起頭,落入眼中的,除了牆壁還是牆壁。如果在窗戶上再安個鐵欄杆,這活脫脫的就是一個“人間地獄。”

剛才的那一幕,好似電影的慢鏡頭一樣,在我的眼前不停地回放。這一刻,我的心裏滿滿的,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媽媽的過世,帶走的豈止是親情和溫暖,分明帶走的是我賴以生存的陽光、空氣、和水!天堂到地獄,沒有過渡,我一腳就跨了進去。我甚至覺得,連最起碼的生存都受到了威脅。整天戰戰兢兢、提心吊膽,一點安全感也沒有。我更覺得,這樣的生存環境,死亡就是我的鄰居。總有一天,它就會來敲響我的門。

隻覺得有股涼氣,從我的腳底開始,順著後背直衝頭頂。我長歎了一聲:“這樣的日子,不是過,是熬。我累了,再也熬不下去了……”一種越來越濃的絕望,牢牢地把我包圍……

我就是空氣中飄浮著的小塵埃,誰會在乎我的存在?隻有媽媽的懷抱,才是我最溫暖的港灣。既然我留下來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不如就解脫,跟媽媽一起走吧。這就好像去赴一場早已定好的約會,死亡,對此時的我來說,意味著一種喜悅。

我默默地把身體往旁邊挪了挪,從枕頭旁拽出了那個粉紅色的、帶著一朵朵梅花的包。從包的夾層裏,拿出來那把保存已久的、鋒利的刀片兒。放下右手拿著的刀片兒,我把左手腕伸出來,眼睛端詳著自己變形、往外擰著長的手腕,在打量怎麼樣下刀,才能夠讓自己劃得更準。

閉上眼睛,我做了一個深呼吸。目的是想讓自己下刀的時候,能夠穩一點、狠一點。就在我睜開眼睛,對著手腕準備切下去時。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媽媽臨終時候的那些動作。我的心裏一動,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了。媽媽的眼睛一次次費力地往上撩著眼皮,睜開的眼睛努力地在尋找,張著嘴,那翕動的嘴唇一張一合的,好像在對我說著什麼……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媽媽要對我說什麼,但是現在,在我舉刀的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媽媽的良苦用心。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拿著刀片兒的手,在微微地顫抖。眼淚,也在那一刻傾瀉而出。媽媽,我親愛的媽媽。我的生存狀態她比誰都明白,媽媽一定是已經想到了我會有今天。當媽媽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了的時候,心裏還是清楚的。所以,她用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告訴我:“你要好好地活著,媽不放心你!”以媽媽所遭受的罪,她應該想早日解脫才是。可是媽媽卻在一次一次地求生,因為她不放心我,她最終的希望是我能夠活著!重新把媽媽的“無聲語言”在腦海裏回放一遍,我更加確信了,我已經真實地觸摸到了媽媽的靈魂深處。媽媽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活下去!”

痛,如水的波紋一般,一圈一圈地蕩漾開。淚,在臉上如瀑布般地飛奔……我的心裏難受得無以複加……媽媽希望我活著,而我真的再也熬不下去了。

抱著媽媽的遺像,撫摸著相框裏媽媽的臉頰,我泣不成聲:“媽,您讓我怎麼辦,讓我怎麼辦呐。活著,我真的一點安全感也沒有。您知道這些日子,我都是怎麼過來的嗎?白天,我隻能對著遺像和您說話。晚上,我一宿一宿地睡不著,一定得把您的遺像放在我的身邊,手搭在相框上,摟著您才覺得稍微有了點安全感。我忍,我熬,我覺得精神都已經恍惚了。每天早晨醒來,我都是哭醒的。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快要爆炸的皮球。再也承受不了了,再也熬不下去了,我要崩潰了。媽,您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沒有媽媽的回答,隻有我的哭聲,在寂靜的屋子裏盤旋、回蕩……媽媽的笑臉,在相框裏依然是那麼慈祥。在我迷離的淚光中,媽媽好像走出了相框,正躺在床上,翕動著嘴唇,斷斷續續地說:“活下去……活下去……”

送走了媽媽,變化一點一點地滲透到了我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我第一次品嚐到了什麼是真正的“殘酷”!什麼叫做“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什麼是自生自滅!什麼叫世態炎涼!時至今日,當我提筆去記錄的時候,依然禁不住淚流滿麵、痛徹心扉!我能夠用文字描繪出的“寒冷,”依然不足我經曆過的百分之一!

媽媽的心願是我能夠活下去,而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我,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還能夠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