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鱔(1 / 1)

禾林揚花吐穗,秧雞咕咕唱歌。穀田裏是清澈的淺水,水底是平滑的灰泥,灰泥裸出一些小洞,細如筷、粗如指頭。那洞口會冒泡泡。那是黃鱔在換氣、擺籽。

最像蛇的就是黃鱔。但黃鱔不會讓人害怕,因為它沒有那種神秘的鱗。黃鱔滑溜溜,想空手捉它——不容易。

男孩丟下書包,脫鞋。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朝黃鱔洞悄悄掏下去。水渾囉。洞從稻苗胡須般的根下穿過——嗯,這洞不淺。

泥水渾稠,男孩感覺自己像礦工——他的兩個指頭在黑暗中緩慢摸索。他屏著氣,甚至眯縫雙眼,似乎這樣,才能把自己的視力——人身上唯一的燈光——往回逼,逼回腦袋,然後流到肩膀、流向胳膊,最後注入那兩指頭。

吃泥巴的黃鱔,怕光,白天躲在泥洞裏,逢天陰下雨或者晚上才出來溜達。前幾年,男孩的哥哥專門做過一種竹剪刀,約兩尺長、帶齒,然後披星戴月,來捕這些鑽出泥洞看星賞月的家夥。

突然,男孩顫了一下——指頭觸到獵物。他趕忙彎起食指和無名指,又伸出中指,形成一把三角叉——齊齊朝前推進。他曉得,不能單純地去握或攥,因為手心囚不住它,你攥越緊,黃鱔反而滑得越快。

一陣搗騰,終於,滑溜溜的家夥被男孩鉗繞在三個指頭之間,順當地揪出水麵。他一身泥水。稻苗東倒西歪。男孩發現自己把工程搞大了一些。

突然,那黃鱔滑出手指,跌回水中。

男孩曉得它不會跑遠。水蛇昂首朝清水遊,黃鱔隻會埋著頭往渾水鑽。

又一番搗騰,不,是搏鬥——最終,再度緝拿歸案。這回,男孩有了心思,他轉身,跑到大路中間,手一鬆,將獵物放逐在那人踩馬踏、厚薄不均的幹燥的灰塵裏——任憑它蹦紮。

黃鱔左右擺晃,身上的泥塵越裹越多。漸漸,它不動囉。不想動,或已經動彈不得。

它在盼著老天下雨。

黃鱔小時候是母的,產卵、擺籽之後,又自己慢慢變成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