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深,寂靜如斯,角落裏偶爾傳出幾聲蛐蛐兒鳴唱,燭淚順著燭台緩緩滑落,片刻冷卻了溫度凝固成塊。
琉璃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元寶笑眯了一雙眼睛,手中托著柄拂塵,上下指點著,“你們這些小崽子們,都給咱家長著點心,要是伺候好了,少不了你們好處。”
空置良久的後宮第一次進了新人,可樂壞了內廷總管元寶,牟足了勁地捯拾。
底下半彎著著腰聽訓斥的小太監臉皺的像包子,眼珠子滴溜溜靈活轉著,半是埋怨半是撒嬌道:“我的個親爹呀,您老一句話都說了一個時辰了,兒子這耳朵都起繭子啦!”說著摸摸耳朵。
元寶一個拂塵摔在他臉上,啐道:“嘿,還給你臉了。”
“幹爹,知道你疼我。”小太監不以為然,笑嘻嘻奔到元寶身後,抬著雙手不輕不重落在他肩膀上,“我給您揉揉肩。”
下麵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俱哄的笑開了。
“你們都好好的,以後啊,才能出頭。別起什麼不該起的心思,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以前我都說過,也不需要我再一一提點。”
這群孩子都是跟在他身邊看著長大的,說實話倒真和養兒子一樣看待。
“是,幹爹。”小太監都規規矩矩稱是。
小桐一邊替元寶敲背一邊偷偷往宮裏瞧,忽然被一柄白玉做把的拂塵擋住視線,他不耐煩抽出隻手撥開,嘴裏嘀咕,“別鬧。”
話未落音,直接被一拂塵抽了個正著,他委屈扭臉看向元寶,“幹爹。”
十二三歲的孩子皮膚極嫩,立刻浮現出幾道紅痕。
若是旁時,元寶早“乖兒子”長“乖兒子”短的叫上了,可是此刻他隻是平靜掃視眼小桐便狠狠罵道:“這雙眼是不想要了,直接剜掉好了,省得到時候平白丟掉性命!”
嚇得小桐立馬跪倒磕頭,“幹爹,我錯了······”
一旁的小太監早嚇得跪倒一片。
“唉!”歎口氣,元寶上前扶起小桐,輕聲問:“疼嗎?”
小桐雙眸噙滿淚水,點點頭又搖搖頭。扶起周圍幾個孩子,元寶語重心長道:“孩子,在這深宮若想活命少看少聽少說才是上策。”他指指胸口,“可是,這裏一定要明白。”
“好了,你們隻管守好宮門,不要讓人輕易進入內宮,我先回去了。”最後叮囑一遍,元寶踏出琉璃殿,拾級而下。
提著盞宮燈,他圓圓的影子落在地上,昏昏暗暗,影影綽綽。
燈火散發出的微光,迅速被蒼茫夜色吞沒。
悠長悠長的歎息隱沒黑暗中。
華美宮室,一梁一木,雕琢模刻,皆是上品。
天青色床帳繡著雲紋,此刻半掩,縫隙間可見床榻上傾瀉的青絲。
遠處香爐裏嫋嫋煙霧四處遊蕩,靜謐宮室彌漫著清雅香氣。
床帳被斜斜伸進來的一隻手掀起一角,女子站在床邊,居高臨下俯視著床上的人。
的確是個美人。流鶯淡淡在心底評價道。收回手,麵無表情走到一旁桌凳邊坐下,淩厲的眉微微上挑。
流鶯眉眼濃麗,唇色薄淡,一舉一動,嫵媚惑人,卻又恰到好處。
不過這隻是表麵,說起手段狠辣決絕,尋常男子都比不得她三分。
暗侍中唯一的女子。
她指尖勾過眼前碎發,挽到耳後,眼角掃過床帳,冷笑。可是哪裏值得她“冷麵羅刹”貼身照顧,王上怕是讓美色迷了眼罷!
窗子未曾關嚴,此刻被風一吹便開了。
床帳在風中飄擺,似隱似現間,可以窺得帳中人幾分容顏。
青絲如瀑,鋪陳在身後,燈光朦朧,透著瑩光。嬌嬌弱弱身形縮在錦被中,不注意幾乎察覺不出她的存在。
洛卿淺皺著眉,牙關緊咬,羽睫微動,幾欲醒來,可是汗浸濕了衣衫還是沒能睜開眼。
“言兒,帶你妹妹走。”
“父王,我們一起走!”
“離國在我手上斷送,我有何顏麵苟且偷生,國在我在,國亡我亡。”
“大王若要以死殉國,妾當死相隨。”
······
銀光一閃,劍花肆意綻放,悄無聲息,收割了人命。殷紅血滴落在臉上時還帶有灼人的溫度。
“父王!母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顫巍巍,透露著淒厲悲絕。
情形一轉。血慢慢流淌,染紅了身下黃土。
萬箭穿心,死不瞑目。
她不可置信捂住嘴,眼淚像開了閘的天河水,怎麼都止不住。
哥哥······
俊雅公子被成百上千支箭生生釘死在地上,昔日流光溢彩的眼眸蒙著層灰敗。
她抱住他,哭得聲嘶力竭。
“哥哥!”黏膩的血浸濕了她的衣衫,從溫熱漸漸轉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