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注意到了我,下課的時候,眼睛笑成一道月牙,我對自己說:這是屬於我的第一個笑容。她邀請我加入他們的樂隊,我卻有了一絲猶豫,我爬到了山頂,卻開始懷疑爬山的意義。可是,上了山頂,還能下山麼?我加入了那個集體,那個有著枯黃的頭發,長長胡須男人的集體。貝貝在燭光下,對我說她真為我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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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隊是一個龐大的團體,人卻隻有兩種,我是一種,其他所有的人是一種。因為我沒有怪異的行為,也沒有怪異的服裝。我寫了一首一首的民謠,唱給櫻雪聽,也唱給其他人聽,可他們在我眼裏是不存在的。他們拿了過去,改成了與他們服裝和行為相吻合的搖滾,重金屬的一片雜亂中,嘶喊著衝進我的耳膜,帶著鮮血。
每個周末,我隻是帶去我的新作,唱給櫻雪聽,也唱給其他人聽,然後他們會唱給很多人聽,標榜著一個新的流派。我每周可以得到一百元的報酬,除了給貝貝買過了一玻璃杯,都寄給了黃土高坡的母親,告訴她我能在這個城市養活自己,邁向了她的記憶。
我靜靜地在訓練場的角落裏,外麵的天空很蒼白,灰蒙蒙地覆蓋著,雲層越壓越低,這個世界的空間越來越小,我想起了夢境中的莊園,有蔚藍的天空,金黃的稻田,跳躍的小溪。
我望著櫻雪,那些男人,蹭到了她的屁股上,她婉轉地笑了,穿越了沉悶的空氣,在屋梁間旋轉回響。這個女人,我距離她如此近,卻又如此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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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帶過來一個人,大腹便便,可是很和藹,讓我很安全、溫暖,似曾相識。或許,這就是父親的感覺吧。我沒見過父親,聽說他在這個城市裏風生水起,可是從不知道在世界貧瘠的一個角落裏,有一個不小心犯錯留下的兒子。
這個男人帶給了我一份豐厚的合同,我給他們寫歌,他們給我我從沒想過的報酬。師兄是個實在的人,我第二次醉了,我不知道,這個城市裏,除了貝貝,還有一個人關心我,他是一個窮困潦倒的人,靠教學生彈吉他為生。我跟他說,我們都是一群卑微的人,存在得毫無意義。我告訴自己,要像對待親生大哥般對待師兄。
我把對櫻雪的回憶與渴望,都寫成歌曲。在樂隊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重視的滿足。那些人,我都無所謂,隻是,櫻雪渴望我留下來的眼神,讓我忘記了舞步,不由自主。晚上的聚會,她坐在了應該是貝貝的位置上,透過玻璃杯中淡黃的啤酒花,我看見了櫻雪的臉,月牙兒般的眼神,恍惚中,我又想起了那一群法國梧桐,驀然已經不去許久許久。
醒來的時候,我看見櫻雪帶著水的肌膚,靠在我的胸膛,蜷縮成一團,觸摸到了我心中最柔軟的那一角。我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女人。
第二天的早上,櫻雪照常洗漱。那些男人,依然不時拿捏著她的身體,我的靈魂與身體,像外麵的天空,被防盜網切割成很多脆片。
我告訴櫻雪我為她寫的歌,她突兀地開始笑起來,很認真地告訴我,這個年代,玩什麼,別玩感情。不過我們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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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貝退學了,我見到她的時候,意識已經模糊,呼喚著我的名字,卻認不出我的容貌。前一個晚上,月光如水,我失去了那個夢境,我告訴貝貝那些歌曲的真相,她是個好的女孩子,不應該承擔她不應該承擔的,我總是在為自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母親、貝貝的麵孔在我腦海中浮現,又突然模糊了。
我寫了最後的十首歌,這次是真正寫給貝貝的,坐在樓下的草地上,一對對情侶像鬼魅般地飄過,我想起了貝貝望著星空對我說:“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這個世界上隻有她一個人知道我喜歡海子,喜歡葉賽寧。我一遍又一遍地唱起這曲挽歌:
相遇像是一場荒誕的木偶戲
沒有開始便已經結束
三眜真火中等待著你愛的醍醐
化盡無盡的慈悲
點不燃一盞歸來的燈火窗前掠過的燕飄零而下的雨不及說的甜蜜語言流年已經匆匆而去
黃昏中的烏鴉
麥田如雪般寧靜
唱完,我已經是淚流滿麵,旁邊的櫻雪也凝噎不語。她的眼淚,可是為了我麼?現在,這些對我都已經不是很重要了。我的心,去尋找貝貝失去的靈魂,兩個漂泊的人,還會相遇麼?
我似乎看見了自己的結局,那片莊園也許久不出現在我的夢境裏。我已經適應了一個人的生活,行屍走肉般地看著草長了,櫻花飛揚了,小鳥又繁殖出一群能拉屎的後代。我總感覺貝貝在旁邊注視著我,溫情脈脈地告訴我,她等待著我給她的幸福。櫻雪偶爾會以一個名分的借口,勸我整理比野草還狂亂的胡須,隻是,後來連偶爾都直接省略了,她徹底消失了,很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