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1976年:轉折的前夜 (2)(2 / 3)

國家經濟要重振,還麵臨一個投資來源的難題。自1949年以來,曆次重大的工業投資,分別靠的是蘇聯援助、“大躍進”式的舉國戰略以及“糧食剪刀差”所形成的資源聚集。而到1976年,這些辦法已全數失效。因為多年的鎖國政策,外國資本在中國的直接投資額為零。

1973年的第二次設備引進計劃可以被看成它們再度登陸中國的試水之旅。當大型設備被引進後,隨之而來的是技術和管理方式的引進,繼而便是資本和商業理念的接踵而至。這將是一個曲折而富有戲劇性的進程,在後來的很多年裏,外國資本享受到了超國民的待遇。

就這樣,我們可以從資本結構的角度,大致描述一下1978年之前的企業格局:國營企業占據了近乎百分之百的資本和市場份額,民營資本主要存在於鄉村,地位卑微而力量羸弱,國際資本已經拍響了進入的門環。自中國開始發展近代工業的第一天起,這三股力量就一直並行而進,角鬥而融合,這場發展模式在1949年被中止,將近30年後,萬物輪回,遊戲又開始了。

本書至此已近尾聲,接下來的中國企業史將呈現出一番截然不同的局麵,我在《激蕩三十年》一書中將予以詳盡的描述。

此刻,站在曆史的高地上,我們不妨一起回望19世紀70年代到20世紀70年代的跌蕩一百年。

在這一百多年的時間裏,苦難讓我們有機會凝神思索,學到不少東西。它使中國人得以細細體察所曆之事,對千年曆史進行更嚴苛的觀察,若非受辱,我們對之也許根本不會留心,還沉浸在驕傲的大國幻境之中。

自1840年鴉片戰爭之後,有一個詞彙覆蓋了所有的主題,它成為無數熱血國人的畢生理想,這就是“強國”。“強國”的急迫,讓這個國家變得無比的焦慮,有時候甚至顯得迫不及待,在一條道路還沒有完全考察清楚的時候,便不惜鋌而走險。在很多敏感關鍵的時刻,漸進式的思想往往被視為“反動”,顛覆式革命,甚至流血暴力,成為全民性的選擇。百年春秋,鬧劇、悲劇與喜劇交織上演。

在這個被“強國夢”激勵著的一百年裏,中國的複興開始於一個幽暗而絕望的夢醒時刻。商業的演進一直是國家進步和民族雪恥的重要方向,正是在這一進程中,新興的企業家階層崛起為一支獨立的力量。而他們的曲折命運又與這個國家的政治變革和全民抉擇糾纏在一起,它們時而合一,時而決裂,卻在絕大多數時間裏處在不和諧的狀態中。百年以來,中國經濟的問題,歸根到底可以總結為三個利益關係的調整:一是政府利益與公眾利益的調整,二是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利益的調整,三是富裕公眾與貧窮公眾的利益調整。作為富裕公眾的代表階層,企業家集團在與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及地方政府)、知識分子和貧窮公眾的關係相處上,一直沒有達成原則性和建設性的共識,這也成為中國商業進步總是被各種事件打斷的重要原因之一。

事實上,自1935年(孔祥熙利用全球經濟危機突襲中國民營銀行業)之後,信奉自由經濟的企業家階層就在中國逐漸煙散了,與之伴隨的是中產階級的日漸式弱與瓦解。中國民族性中對威權——特別是中央集權的渴望以及領袖崇拜,在後來的歲月中愈演愈烈,最終釀成了一場不堪回首的浩劫。

到1976年,中國是一個封閉自守、與世界經濟體係基本“絕緣”、高度集中而沒有活力的經濟體。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場偉大的經濟變革即將拉開帷幕。

這將是一場沒有“藍圖”的變革。幾乎所有的民眾都清晰或模糊地意識到,那種意識形態化的國家治理模式已被證明是行不通的,必須把振興經濟當做新的、最主要的國家任務。可是,到底該走一條怎樣的振興之路?僵化而低效的計劃經濟體製將以怎樣的方式被打破,而新的經濟體製又將呈現何種陌生的麵貌?國營企業集團的改革出路何在,那些已經被壓抑和消滅了多年的民間商業細胞將如何複活?發展的資金從何處來,一直被視為“洪水猛獸”的國際資本將扮演怎樣的角色?更重要的是,政府的邊界在哪裏,理性的局限將如何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