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城東大門的市場中什麼都有,食品更是齊全。柴米油鹽,一大包一大包的麵粉堆積如山。農產品便宜得很,最貴的是外國進口的衣類。
我不惜工本買了一件美國空軍的大衣,尼龍布料當然防水。還有一個頭罩,罩邊有皮草,能擋雪飄進眼。我問店員是什麼貂皮?他回答說是狼狗的尾巴毛。
這件大衣後來陪伴了我不少的冬天,至今懷念。
翌日,陽光普照,我們的外景工作開始了。所謂的“雪山”不過是漢城公園裏的一個小山丘。廠景一接,好像是在大嶺之巔。
山丘布滿幾寸厚的大雪,工作順利進行。申相玉派來的是一組精兵,衣著平凡,幹起活來不休不眠。一萬燭火的大燈罩抬來抬去,絕不叫辛苦。
“就快過年了。”王羽說,“你知道啦,中國人過年大過天。我們一定要在過農曆年之前把戲趕完,不然不止怨聲載道,過年的補工費算起來也不得了。”
我心裏也焦慮,但不可動聲色。若無其事向大家說:“拍得完,一定拍得完。”
看外景已無事,叫司機又把我拉到南大門市場,找到全韓國最好的金漬。這種泡菜韓國人不可一日無此君。也不是白菜泡辣椒粉那麼簡單,高級的在白菜瓣中夾了鬆子、魚腸和雪梨絲。鬆子香,魚腸惹味,雪梨增甜。韓國人還把泡好的泡菜一團團塞進一個大梨中,再泡幾個月才拿出來吃,是極品。
午飯韓國工作人員皆大歡喜。導演王羽全身是勁,休息時找副導吳思遠來玩。大家伸出雙掌,你推我我推你,看誰跌倒。兩人玩得興起,王羽大力一發,吳思遠栽葫蘆打了幾個滾。雪地柔軟,本來不會有事。但看到血跡斑斑,像數十朵梅花。原來他的眼鏡框折斷,尖片割破了眼角,好在沒傷到眼睛。
飛車到醫院,老醫生都會說日語,翻譯由我負責。縫了幾針,醫生說無大礙。
戲院中放映的多數是港產片,《獨臂刀》打破賣座紀錄。跟王羽走在街上,眾女尖叫“unppari!”韓語即獨臂的意思。文藝片也賣得好。何夢華先生導演的《珊珊》,韓文名叫成蘇珊娜。不知哭濕了多少少女的手巾。“邵氏出品,必屬佳品。”
外景一天天順利拍攝,除了一些小插曲。
已到尾聲,最大反派出場和男主角決一生死的關頭到了。這個鏡頭是羅烈做好架勢大叫一聲,向男主角衝來,一腳飛去。
前半部羅烈做得很好。大叫一聲之後,衝過來時忽然雙腳一軟,跪在雪上。
ng了幾次,後來連大叫一聲的氣力也沒有了。王羽隻好轉拍其他鏡頭,吩咐工作人員今晚陪羅烈打牌,不準外出。
離過年隻有三天了。我們隻剩下幾個重要的鏡頭,無論如何兩日內一定拍完。
但是到了現場,我們傻掉了。小山丘充滿綠茵,天氣轉暖,大雪全部溶化。雪山再也不是雪山。
“怎麼辦?怎麼辦?”這是大家都發問的問題。
申相玉再大本領,也不能叫天下雪呀!連韓國工作人員也替我們焦慮。
“先拍些沒帶到地上的臉部特寫吧。”我說。
玉羽搖頭歎氣,說:“沒用,沒用。”
火災一場,天助我也。雪沒了,天亡我也。沒話說。
收工時,王羽跺腳:“隻剩下明天最後一天了。沒有雪,如何是好?”
我忽然想起南大門市場,向他保證:“明天一定有雪,放心好了。”
又打了電話給申相玉,要他派出幾輛大貨車,和搬運工人一隊,浩浩蕩蕩來到南大門,把所有雜貨店的麵粉完全收購。漏夜,我們得到漢城市政局通行證,趕到外景地,把整個山丘用麵粉鋪成雪白。
如果邵氏出版《龍虎門》的光盤,你會看到這場戲拍得天衣無縫,絕對不知道地上的白雪是麵粉。
大家歡天喜地回家過年,我也收拾了行李單身折返東京。日本人過的是新曆年,這一天沒有一點氣氛。隻發現花草已枯,鳥死亡。明白自己有工作不管其他的個性,從此不做我照顧不到的事,也解釋了為什麼至今沒有子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