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回去了。”
離煙抬頭望了望天,滿院的黃葉似乎晃得人有些恍惚,那副遮天蔽日的氣勢,竟讓人覺得心裏頗為痛快。
“嗯。”
“你自己的身子,好好照顧。”
“流月,”離煙歪著頭衝流月一笑,嘴角的弧度隻剛剛凝成就垮了下來,好像是什麼重不可擔的東西一般,“你說,我還能活多久?”
“別胡思亂想!你會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離煙唇瓣淺合著,目光略顯苦澀,“長命到百歲,多累啊……”
流月低低的歎了口氣,一口未動的茶在他手心裏打起了個圈,又平靜了下去,“走吧,我送你回去。”
“先回小蘭軒換身衣服吧。”
踏雪往昏迷著的明玉嘴裏接連按了兩顆淺黃色的細藥丸和一顆粗拉拉的苦褐色藥丸,幼平守在她身後適時的運氣抬手一推,踏雪見她咽喉處滾了又滾,籲了口氣道,“回去吧,這沒事兒了。”
幼平瞄了一眼落在床頭排排擺開的銀針和瓶罐,扶住明玉肩頭的手心裏的膩汗消卻了幾分,他避開踏雪已露疲態的眼神,語氣冷硬了起來,“還請踏雪公子,好生照顧明玉。”
踏雪一愣,淺笑著搖了搖頭,神色看起來十分溫柔,“幼平,你逾越了。”
幼平的手指抽了抽,兩頰一咬一動,僵硬著起身,見蘭心在一旁平和無害的看著自己,臉色“騰”地燒了起來,帶著滿腔不知是羞還是怒的心思,提著大跨步奪門而出。
蘭心接過幼平的位置,扶住癱軟的明玉,語氣似乎有些遲疑,“明玉她……真的沒事嗎?”
踏雪不置可否的看了看她,靜靜的聽了聽脈,還未等說什麼便遠遠傳來離煙的聲音,“明玉可還好?”
流月緩步停在那片竹海邊碎白玉鋪就的小路入口,看著離煙一路挺拔著背脊推開半敞的房門,神色浮動間顯得有些晦澀。
“你來了。”
“有勞你費心了。”
聞言,踏雪剛剛平靜下來的麵容像是被離煙的語氣吹動了似的晃了起來,扯了扯嘴角,卻沒發出聲音,隻是衝離煙略一點頭,擋開蘭心,兀自將明玉安置榻上。
“這兩日就讓明玉好生將養著,”離煙淺淺一笑,衝蘭心眨著眼睛接著道,“日後就是自己人了,蘭心也要好好照顧明玉才是。”
蘭心給離煙倒了杯茶,小心的點了點頭,安靜的候在離煙身後,神情熨帖。
離煙見踏雪自顧自的忙著並不搭話,心裏也不惱,眉眼皆是愜意落座,一邊理著有些散的發髻一邊說道,“蘭心回頭去逸風哥哥那兒取幾匹雲錦,差人送去永和莊裁幾身衣裳擱在小蘭軒備用。”
“是。”
“我看你這臉色也並不太好,”離煙探了口茶,覺得微涼便不再動,隻是半仰頭回身看著蘭心,語氣嬌軟,“這便正好,你回去告訴劉管家,就說我丟了。”
“丟……丟了?”
踏雪擰著眉心自斟一杯涼茶,見離煙滿麵皆是認真神色,啞然失笑,“你要丟去哪?”
“就在這兒,一水樓裏。”
蘭心滿懷不解的看著離煙,眼前這個靛藍素色掐褶對襟裙的女子神色優美,帶點兒棕色光影的眸星裏遊著幾絲滑不丟手的慧黠與涼意,嘴角噙著的那抹笑也與往日的淺淡略有不同,那副似是而非的情狀讓人覺得眼前之人儼然脫了層皮一般讓人心底生涼。
“小姐……”
“昨天怎麼交代?”
蘭心見離煙正支手拄著頭笑意盈盈的望著踏雪,琢磨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小姐要親自去文雲兩齋揀選東西。”
“嗯,東西呢?”
“已經……已經定下了,今兒個下午送到。”
“那你,就今兒下午回黎府吧。”
踏雪垂著眸子靜靜聽著,心裏像是滾著一壺似沸卻無的水一般,不時爆開幾個水泡,卻轉瞬又消失了不見。
“文雲兩齋,是齊家的生意。”
“正是。”
言罷,離煙費力的抬起幾無知覺的左臂,蘭心見狀趕忙上前扶住,正好對上兩汪眸子,那裏頭似乎一閃而過了些許悲戚,看得人心神也有些恍惚,“小姐,您吩咐就是了。”
“你放心,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的。”
“他們……他們是誰啊?小姐,你是不是……”
離煙任蘭心扶著自己的左臂微微發抖,神色溫煦的看著她道,“我沒瘋,也沒病。你隻管照我說的去做,先去逸風哥哥那兒取雲錦,一件一件事的慢慢來。”
踏雪見蘭心滿麵躊躇的望向自己,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門外立定不語的流月仿若鑄成人像了一般無聲無息,周身那沉沉的氣澤好像連那竹海都被凝住了。
“蘭心,你先去吧。”
蘭心殷切的看了看踏雪,呆了半晌才怯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