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雲把那個蠟封全身皆是小孔的中通小銅像謹慎小心地放在桌上,拿著沈聞疾平日裏慣使的銀針袋子出來,依循著記憶最近隨師父出門問診親眼看見的一種怪病,患者全身浮腫,滿臉膿瘡,身上的膚色泛起一種焦黃色,不時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惡臭,讓尋常人見了都不由感到渾身冷戰,激靈地發怵。
沈聞疾先是替他把脈,抓住了他手腕的“大陵”和“太淵”,以觀這種怪病是如何一個症狀,自己在旁看著師父的臉上那凝重的神色,和病人氣若遊絲的奄奄一息,不時發出低沉的呻吟,不必說已經是被此病長期纏身倍受煎熬和折磨至此,自己也覺得此人定是命不久矣,大限將至。
可是師父卻還是耐心安慰,詳細說服,隻是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難看,還在強顏歡笑為患者病痛減緩壓力,後把手搭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之人的頸部“扶突”之上,仔細觀察了近大半個時辰方才斷定確診為患者不慎誤食一種河豚、猞猁等劇毒水類中毒所致,於是一邊向自己傳授此症狀的跡象和病因,讓自己寫明是因食物中毒造成,又仔細詢問病者起初是否有頭昏目眩,上吐下瀉等病狀,患者的家人仔細回憶,也確實有這些現象發生過,隻是本人以為隻是吃了一些不幹淨的食物,胡亂抓了幾味止瀉的藥,以圖應付,可是病情一再惡化,並未得到妥善得當的處置,久病拖遝,不肯就醫,弄成這樣半死不活,一身痛苦不堪,嚇得家人實在是經受不起這種煎熬了,每天自己的老伴唯有喝些稀粥之類的湯水維持著活著,可還是盡數吐個一幹二淨,就連膽汁胃液也吐了出來,整個人日漸消瘦,托了不到十日的時間,患者已經由一個精壯健碩之人變成一具形同槁木的萎頓之人,還全身起了水腫,流出一種令人惡心刺鼻的臭味,這才不忍見自己的丈夫活生生地被病痛折磨致死,請來遠近聞名的沈聞疾前來醫治。
沈聞疾穩住這名老嫗,讓她首先打開屋子的門窗,通風透氣,讓陽光照射進來,給病者呼吸以便順暢,一進房間就感這裏密不透風,晦暗陰冷極不適合患者康複,又吩咐老嫗幫忙熬上一碗薑湯,以便不時之需,替病者換胃洗腸用,沈聞疾暫時安穩住病者一家的心情之後,解開病者的衣衫,舒展本就出氣多,進氣少的瀕臨生死邊緣的病者,叮囑李嘯雲道:“待會兒,你取銀針來,我幫他由‘膻中穴’刺入直達胃部,然後再依‘足少陽膽經穴’、‘足陽明胃經穴’、‘手厥陰心包經穴’、‘手太陰肺經穴’等諸穴紮針,以驅體內餘毒,工序繁雜,手法精細,不容差池。”李嘯雲還是第一次跟隨師父經曆如此複雜的治療,居然要動用銀針才能徹底根除還殘留在病者體內的餘毒,自然非比尋常,不容小覷。
第一次見沈聞疾臉上不再有從容鎮定的神色,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謹慎、不容有差池的緊張,空氣反而不再是那股令人掩鼻不及的惡臭,相反是令人窒息的凝重氣氛,壓抑得人胸膛都快爆炸了。
作為下手的李嘯雲明白此節的輕重緩急,也刻不容緩,在旁小心翼翼地打開銀針包,一隻隻地依照著沈聞疾所說的將針遞將過去,心裏卻清醒異常地記著每一道繁雜的步驟和勞心費神的醫理,足見心思慎密,不密無疏。李嘯雲在旁隻有看的份,根本就不能插話打岔,一來事關性命安危,二來免得延誤病情的惡化,三來更是免得自己走神分心,師父全神灌注地在病者身上,根本無暇分心給李嘯雲講解如何化解當前的病情,如何祛除,稍有不慎就會由一個仁者醫心的郎中變成一個掌握他人生殺大權的儈子手,連自己也會變作一個間接害人性命的幫凶,怎敢多言誤事,隻好用眼看,豎耳聽,凝神記,沒有胡鬧任性的多餘。
一個時辰悄無聲息地過去了,沈聞疾慢條斯理地接過李嘯雲遞過來的銀針,插入病者身體,看似緩慢,就像經曆著一個輪回一樣的細致、謹慎,因為他手下的每根看似不起眼的針,都會在自己一不小心疏忽之下變作致人於死地的凶器,所以每向病者身上多插一根針,就多一分危險和擔憂,臉上的汗珠涔涔而出,大如黃豆。
李嘯雲在旁又是遞針,又是幫忙擦拭沈聞疾滿頭大汗,一瞥之下的細微變化,大覺師父一下子變得心力交瘁許多,連衣衫也激起冷汗,打濕一大片,看來這郎中真不是想象中那樣輕巧、簡單,相反令人敬畏兩個時辰過去了,整個不足丈許見方的鬥室中皆凝固著緊張、忙碌、如死一般的沉寂,像進入更時的寧靜,氣氛之中有種窒息煩悶的緊迫,壓抑得人不敢喘息,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之聲都能清晰可聞,足見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