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停了。經過這麼多天雨水的洗刷,夏夜的星月格外明亮。月色下,淝河波光粼粼,緩緩東流,無聲無息。莊戶上的土蛤蟆好像害怕夜晚闃靜似的,故意“咕哇——咕哇——”地叫個不停。常水生和謝瑩、常笑吃過晚飯後,頂著席、拿著單被來到丁玉珠家的平房頂上準備休息。謝瑩和常笑睡在堂屋頂上,常水生睡在廂房頂上。不知是他看見了單被下麵謝瑩雪白的大腿,還是被月色下河水的瀲灩波光和土蛤蟆的叫聲所感染,老是睡不著,總想唱上幾嗓子。於是便從平房上下來,跑到自家的南牆下,取下當年學唱大鼓時買的那麵破皮鼓,返回平房,掄起鼓槌,敲出鼓點,拉著長調,唱開了:“說的是,樹梢子不動刮大風,石滾漂在水當中,牛屁股長根狗尾巴,公雞下蛋不打鳴......”“你唱的啥玩藝兒,難聽死了,聒得人睡不著!”謝瑩此刻正在盼望著洪水早點退去,早點同李正君見麵,一心想著見麵時說點啥,哪有心情聽常水生那雨淋山羊般的叫聲。但小常笑倒挺喜歡,趕忙爬起來,從謝瑩的席上跑到常水生的席上,而且還說“爺,唱——”。常水生怕惹得謝瑩不高興,小聲對常笑說:“你媽不讓唱,明天再唱好不好?”;可小常笑哪管那麼多,拿起鼓槌,逮著破皮鼓“撲通撲通”亂打一氣,直聒得謝瑩把頭蒙得嚴嚴實實,但下身的“雪白”卻暴露得更多。常水生望著那白生生的地方,忽然有一絲邪念萌發,但摸摸自己的襠部,仍然原封不動、沒有半點長進,所以也就不再多想了,隻好一心一意地看護小常笑。
說來也怪,今年的水來得快,下去得也快。不到十天,河水已回歸到老河床內。灣裏的人為了奪回損失,抓緊時間搶種綠豆、蕎麥和胡蘿卜等晚秋作物。常水生家自從老牛賣後再也沒購買任何農具或農業機械,家裏的地全由外甥大利代為耕種。總共七畝,午季收的小麥除去公糧外完全夠吃而且有餘,秋季收成可賣些零用錢。再加上常水蓮和趙家美兩家常有資助,日子也能過得去。昨天大利剛幫助他們把灣裏最後一塊綠豆種好,今天常水生又和謝瑩用鐵鍬、抓鉤把門口那一點園地挖挖刨刨準備種點胡蘿卜和大白菜。正種著,謝瑩忽然給常水生講:“水生哥,我想到集上去一趟,你自己慢慢幹吧!”
常水生本來就沒指望她幹活,所以隨口答應:“你想去就去吧!早點去早點回,別誤了吃飯!”
謝瑩說了聲“好”,便回到屋裏,簡單梳理一下,並對準門後的小鏡子照了照,忽然又不想去了。為什麼呢?因為她在鏡子裏發現了自己眼角上有了兩條很不明顯的細細的魚尾紋。同時又意識到自己已是幾歲孩子的母親,雖說年齡不大,但畢竟是“殘花敗柳”,怎配和鄉裏的書記談情敘舊!再說,李正君現在是怎麼個情況、怎麼個想法自己一無所知,何況他的老嶽父又是本村的書記,萬一傳揚出去又如何做人?想到這,謝瑩覺得還是不去的好。於是又回到園中繼續和常水生一起種胡蘿卜。
接連幾天,謝瑩寢食不安。始終在“去”與“不去”中徘徊遊蕩。如果不去,自己一肚子的苦水和鬱悶向誰傾訴!何況李正君又反複叫水退下之後一定要去,萬一他天天想、日日盼,而作為書記又不好意思來找自己,結果想出病、誤了工作又怎麼辦?再加上小常笑鬧著要喝“小雨點”,最後謝瑩還是決定到姚集去一趟見見李正君。
一天上午,謝瑩吃過早飯,簡單打理了一下,提著個竹籃子便朝姚集走去。此時正是夏秋之交,天氣依然很熱,火辣辣的太陽透過她紅底黑花上衣和藍裙子直照得她全身熱乎乎的。她望著水退去後路兩邊重新泛綠的野草和莊稼苗兒,心情特別舒暢,被洪水幾乎淹沒的挖塘養魚的想法又開始重新複蘇起來。越想心情越好,走路越快,不一會兒就走了一大半。在謝瑩走得正起勁的時候,忽然有一人騎著摩托車迎麵駛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正君。說實在話,自從上次“水中相遇”之後,他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她,思念著她,擔心著她,恨不得馬上來到她的身旁,把她摟在懷裏嗬護她、溫暖她、疼愛她。但囿於自己的身份和種種原因,又不得不強忍本能,強壓個性,一延再延同她見麵的時間。今天是實在忍受不住了,就以檢查秋種工作為名來常莊村一趟,沒想到在半路上遇到。這讓李正君喜出望外,也讓謝瑩感到驚奇。二人相遇,相互對視、問候之後,李正君恨不得馬上把她擁抱在懷裏,但過往的路人較多,隻有暫時忍耐,另擇佳境。到哪去呢?到常家莊肯定不行,到鄉辦公室裏也不行,最後李正君決定:“你先到姚集街北麵一條向西的大路路口等我,我到村裏‘檢查’一下秋種工作之後馬上過去接你,然後我們到西邊鄰縣的那個林場裏去,那兒幽靜,沒人打擾,便於說話,好不好?”
“好”謝瑩滿意地點點頭,爽快答應,似乎並不忌恨李正君曾經對她的欺騙和給她帶來的那麼多的苦難。
二人按照約定,各自行事。謝瑩雖然經過姚集街頭並沒有到街上去,也沒有給兒子買“小雨點”,而是直接來到街北麵的路口“待命”。李正君騎著摩托車,名為檢查秋種,實是走馬觀花,甚至比走馬觀花的速度還要快。此時他哪裏有心思往地裏看,繞了一圈之後,直接駛到謝瑩跟前,待謝瑩在車後座上坐穩,便一溜煙開往五裏外鄰縣的林場深處。這林場方圓幾十裏地,裏麵有成片的苗圃、有大片的楊樹和其他樹林。李正君找到一片比較僻靜又能騎車到達的楊樹林旁邊,停下車,鎖好,然後帶著謝瑩向樹林深處走去。眼下雖然未到深秋,地上已有不少落葉。二人走在上麵,鬆軟輕柔,仿佛是行進在通往舉行婚禮殿堂的地毯上。他倆都感到從未有過的激動、愉悅和渴望。走了好長一段之後,二人幾乎同時彎下腰,向四周探望,感覺不會被人發現,便在一棵短鬆旁站住,不再行走,雙雙抱成一團,久久地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