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行走的花

文藝青年

作者:關斌

羅丹說,這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

常常在氤氳的茶煙裏,回想起小時候彌漫在家中的那種熱騰騰的氣息。那麼多女孩子,不管是左鄰右舍的,或是親戚朋友的,都圍在我母親的炕前,笑嘻嘻地搶著她手裏的糖果點心,互相調笑取鬧,年輕的臉孔並不知道這世間的憂傷,就好像從那麵被水汽迷蒙的窗玻璃中看不到外麵肆虐的北方天氣一樣。

我是從那時候開始學畫的。常常默不作聲地溜到父親的書房,踮起腳尖找一本畫滿了各色植物的大開本精裝書,沉甸甸地捧在手裏,盤腿坐到父親那高高的扶手椅裏,仔仔細細地賞看。那時小小的我便以為,花是大自然最為美麗的恩賜,繽紛的色澤常教我流連。

我畫與我相遇的花,在美麗的小生靈麵前俯下身來,抱著膝蓋將她一點一滴地畫在麵前的泥土地上。我也畫總愛來我家做客的那幫女孩子,畫她們如花一般的笑顏。

人總是會被世間的瑣事牽著走,一回頭竟然已是多少年後。曾經癡纏在梵高那翻滾的憂鬱、夏加爾那奇異的溫柔、維米爾那靜謐的空靈和倫勃朗那深刻的洞察裏的我,忽然成了一家化妝品公司的掌舵者,忽然每天有一大堆的事務要處理,忽然要開數不清的會,要簽數不清的文件,要見數不清的人,忽然左手上的畫紙換成了化妝品實驗室裏的試管,右手上的畫筆換成了一台永遠在接受信息和發出信息的手機,幸而,對於美麗的花朵的癡迷沒有變。

可那些留在我畫紙上的女孩子們,去哪裏了呢?早已為人妻、為人母了,而我也是一樣。從前伏在父親和母親的膝頭撒嬌,現在也有了伏在自己膝頭的孩子。我們都漸漸地開成了自由行走的花,散在這世界的各個角落,綻放著自己的美麗。隻是我們永不會忘記,那最初時照拂濯灌在我們身上的陽光和雨露,我們是上一輩生命的延續。

我畫紙裏的母親是什麼樣的呢?側著頭,眼睛裏藏著笑,齊肩的頭發硬而多,油油的泛著光澤,臂彎裏總是擱著什麼活計在做,因而老是佝僂著似的。最重要的是那兩片微微努起的薄嘴唇,多少年來我一直記得從那裏說出來的話。“不要總是記得自己付出了多少,而要記得自己得到了多少。”“不管什麼時候都要知道感恩。”“人一輩子享多少福受多少苦都是有定數的,享福享多了那就隻有受苦了。”她曾經讓我在暖融融的日光裏伸出手,然後問我:“手裏有什麼?”我自然說:“什麼也沒有啊。”可她卻說:“怎麼沒有?那裏麵有陽光啊。”是啊,手掌裏明晃晃的不是陽光嗎?一個人就算身無分文,備受挫折,抬起頭來看,依舊有溫暖的太陽照耀在自己頭頂,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啊。可是如果隻是愁眉苦臉地想著自己的煩心事走不出來,那他永遠隻能消沉下去,就好像,如果不伸出手便接受不到陽光,是一樣的。我也曾辛勤工作而收效甚微,淩晨四五點頂著北方冰天雪地時的凜冽寒風去開店,掏心窩子跟人做生意卻遭遇跑單欺騙,可是抬起頭來,至少陽光沒有離開我,我是有福的。隻要有陽光和雨露,花朵便能綻放,隻要有一絲希望和機會,我也不會放棄追尋。

想起曾經的夢想,幻想背著畫架遊曆四方,將這世間所有美麗的花朵都繪入我的筆下。可是轉念一想,與其描繪不如扶植,或許我所做的微薄事業能夠幫助如花一般的女孩子更好地綻放出自己應有的光彩。那麼我再辛苦也是心甘情願的。

那些花兒也許並不會消逝,因為生命一直在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