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坊的遊客裏,最添彩的總是孩子。兩個六七歲的男孩非常男子地搖擺著走。一個一手持小木劍,劍鞘上寫著:天下第一劍,另一手拉著氣球繩隻好像可以把他這人輕揚起來的大紅氣球。不知他到底是喜歡尚武還是喜歡慶祝?第二個男孩八旗子弟提籠架鳥似的提著一隻鳥籠,不過是彩色塑料的。另一隻手拿著一隻塑料兜,裏邊裝著油炸大麻團,看來又是玩主乂懂美食。又走來幾個八九歲的女孩,都戴一個彩色的毛茸茸的頭套,那頭套周邊便如簾子似的掛下一圈尺把長的珠簾。小女孩便像小公主似的在珠簾裏快活著。還有兩個小女孩,穿著紅綢的旗泡,腳蹬粉紅帶花涼鞋,一勁兒蹦跳。她們用蹦跳來向世界張揚:她們知道自己有多麼好看。
淸河坊老街,每一個遊客,都個個不同。隻有兩點是共通的。第一,相似的好心情。第二,長得差不多的數碼相機。
後來,我順路走到河坊街。有些房子半隱在夜色裏,有些建築燦爛在夜燈下。於是河坊街多了一分闊朗,一分神秘。如果說白天的河坊街,是從杭州到南宋,那麼夜晚的河坊街,就是從狀元樓到愛爾蘭。那家叫狀元樓的飯店,樓上樓下被金黃的燈光撐大撐高。那家叫愛爾蘭的酒吧,用幽暗的彩色,朦朧了時間和地點。一時叫我弄不清是愛爾蘭走進了杭州,還是杭州走進了愛爾蘭。
白天的河坊街被琳琅的貨物鋪滿。入夜的河坊街,才從鋪天蓋地的貨物中脫身而出,於是顯現著西式小洋樓和中式舊民居。都很有年頭,年紀都差不多。有的小洋樓和純中式民居緊挨在一起,好像一對中外聯姻、相濡以沫、相伴世紀的老夫婦。那或者燦爛,或者朦朧的燈光,又把河坊街照得好像一座影視城,正在開拍上個世紀30年代的故事。那窗內用餐的,街
上遊走的,也好像是知道攝影機搖過來了,於是假裝吃飯,假裝遊走。
過去還是現在,江南還是愛爾蘭,真實還是虛幻,夜色把一切模糊了,燈光把一切誇張了。倒是街中間還在賣的一塊塊南宋定勝糕,像一顆顆定心丸似的告訴我:這是南宋。
或者,是清末民初?清代有句話,叫做:腳踏清河坊,不知世麵荒。
南宋定都杭州,宮城以外的清河坊一帶,便是一色樓台三十裏的樓台裏的樓台。有明代才子徐文長的對聯為證:八百裏湖山知割可年圖畫,十萬家煙火盡歸此處樓台。
白居易離開杭州時,寫下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那麼另一半呢?學者俞平伯說,那另一半就是清河坊。而我看,清河坊也分成兩半。白天那一半,一一推出胡慶餘堂、方回春堂、保和堂等等。晚上的這一半,不想推出什麼,隻是給你、一份融合、閑適的感覺。讓你從既定的工作中抽離出來,在一個時空交叉的地方,假裝吃飯,假裝遊走。然後喊上白居易,一起勾留在清河。
瀟灑郡裏說瀟灑
清晨醒來,使勁想自己這是在哪裏?跑動一多,常常醒來不知身在何處。我立刻走到窗口,好像一個失憶的人,急急地尋找能喚醒記憶的景物。窗外是一條江。
錢塘江盡到桐廬,水碧山青畫不如。唐代詩人韋莊在告訴我:這是桐廬。那水是錢塘江上遊的富春江。
—迷瞪瞪地就被那青山碧水吸弓著走下棬主,去到門外,走向畫裏。但是,一棵大樹,擋住了我的去路。不不,樹,當然可以繞得過去的。是這棵樹把我鎮住,我死死地想:如果繞這粗大的樹杆走,要走多少步?這棵樟樹的小簡曆:高,20多米。冠幅,33米。樹齡,500多年。名稱,明樟,明代之樟樹也。
那樹冠,每一根樹枝,都美個極致可乂內斂謙和地微微下垂,和周邊的美人蕉親密接觸。枝杈交叉覆蓋,。好像中國文化的各個支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傳代代。
樹下江邊有圓桌一張。一位老者看書看困了,把書蓋在臉上小憩,那份愜意!一位婦女,逗著膝上一個幼兒,一邊唱著:小燕子,換花衣。那幼兒便髙興得蹬著小腿,撲騰起雙臂,真個小燕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