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 健
半年以前,小區裏的保安因為勾結自行車盜竊團夥監守自盜而被拿下。包括我在內的居民除了解恨,也沒有其他想法了。因為那個保安實在是太平凡了,“工作”一年了我們都記不得他的長相。於是,大家對新的人選就有了期待。
隨著一個節日的到來,小區門口告示板上的內容由信件的門牌號變成了彩色“節日快樂”,新保安小陳也出場了——一個江南帥小夥兒。接下來,告示板上的內容變成了京城三大日報的頭條加上天氣預報,偶爾還有幾條明星的小八卦。開始大家覺得這個做法很好玩兒很溫馨,但是後來發現很不好,因為不知道自己的信有沒有,沒事老得去問他。他反而笑著說,你不來問我,我們怎麼能認識呢?
一個夏天的夜晚,樓下突然傳來了吉他聲,那是小陳正在撩撥著六弦琴。小區旁邊有不少飯館,那些下了夜班去地下室睡覺的餐廳服務員路過就圍坐在他的旁邊看一會兒,仿佛來到了大學的草坪上。雖然她們總要點唱《狼愛上羊》,但他隻顧唱著自己的《鹿港小鎮》。不過,他們之間還是有了默契,一般都是22點多來,23點散。樓上有罵的,一般罵兩聲他們就會散去,但是有一次樓上扔下兩塊西瓜皮,於是樓下樓上就對罵了起來。樓上用北京話罵的大家都聽得懂,小陳罵的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可是得意得緊。罵聲讓整個樓都充斥著滑稽的火藥味,直到一個中年婦女下樓小聲說了一句:“我兒子這兩天要高考了。”小陳又一次要張開的嘴生生閉住。後來的夏夜自此靜悄悄。
和小陳熟了之後,我問:“小夥子頭腦聰明,為什麼幹這個?”他說:“我高考前一天晚上,因為替哥們兒打架擺平事兒一宿沒睡,第一天考語文我在考場上就睡著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看到了他領口無意中露出的刺青。“我來到了北京,尋找新生活。保安就是我的一種體驗生活的方式,我本來想賣唱的,但是我覺得應該有一種正經職業才叫生活。就像我們那裏,豬肉隻有變成職業的火腿才能叫肉。”
聖誕期間,聽說小陳離職回家了,版本有三:一、一天小區裏一位遛狗的大妞讓小狗叫小陳“哥哥”,小陳感到人類尊嚴受到屈辱,於是踢了狗一腳,影響了社區人與自然的和諧氛圍。二、一天小區裏車位擁擠,一位居民的車怎麼也停不到車位裏去。小陳拿出了他的車本要幫著停,可是人家死活不讓,小陳感到了人格侮辱。三、小陳的崗亭成了附近飯館女服務員的心理谘詢和情感傾訴室,後來甚至周圍的小姐都來了,雖然小陳感到了尊嚴的提升,卻影響了保安工作的政治性。
“田園將蕪,胡不歸?”保安工作對他來說真的是一種體驗,最重要的還是要血脈通暢吧。我猛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個北京幹冷冬夜,小陳抄起了幾個月沒彈的吉他,扯著嗓子唱起了崔健的《快讓我在雪地上撒點兒野》。歌裏雖這麼唱,但是我知道,他想起柔軟的江南了,身上的刺青也癢癢了。既不下雪,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