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長籲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魚竿,緩緩站起身來,幹瘦的身軀佝僂著,但雙眼變得無比銳利,他凝望著風雪中時隱時現的山穀,那裏明滅著火光,騎士們已經用他們的生命證明了忠誠,敵人馬上就要掩殺過來。
淵的臉上帶著不可抑製的怒火與忐忑,他盡力讓自己保持老人希望看到的樣子,嘴唇輕啟:“預言會是真的嗎?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嗎?”
老人將一隻大手蓋在少年的頭頂上,眼角帶著笑意:“預言,是真的,但安排它的不是命運;將會創造傳奇的那個人是誰?就是寫下預言的先哲也不會知道,他們不是被預言選中的,而是被世界推到了最高點,走上這條路的人很多,一千年來不斷有人去嚐試,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這種失敗會一直持續,直到有一個人能成功,去證實那久遠年代流傳的預言是正確的。走上這條路的人,隻有成功,或者湮滅。現在,你也得踏上這條路了。”
淵感覺到遍體生寒,不詳的預感突然間襲上心頭:“我該怎麼走?我該去哪裏?為什麼,是我?您呢?”
老人歎息,緊緊抱住了少年:“向前走,去別人去不了的地方,這些非難注定會降臨到我們的身上,因為我們流淌著混亂和秩序的血脈,是辛洛特之鷹的子嗣,是所有混沌生命最初以及永恒的王,我們身擔大任,無法逃避,隻能去麵對。”
戰鬥越來越近,風雪中的山穀裏到處是廝殺著的身影,淵的眼中倒映著血光,雙手緊緊拽著老人的衣角。但老人還是推開了他,和煦地笑著:“去吧,淵,你的導師會帶你離開,老薩伊也會陪著你,接下來的路,我沒法看到了,我的孫兒。”
“爺爺!”少年瞪大雙眼,伸手要抓住老人,但卻隻捏住了零星的雪花,望去,老人早已逆著呼嘯的風,笑著迎上了奔踏而來的騎士,而少年手中,雪花早就融化,了無痕跡。
“每一段傳奇都由一個預言開啟,而每一份犧牲總能讓傳奇更加生動,淵,回應你血脈傳來的呼喚,總有人得擋在危險麵前,讓希望存在下去。”畫戟伴著一抹暗淡流光出現在老人的手中,平平無奇的向前遞送卻讓那個全身包裹重甲的騎士連帶坐騎一同倒飛出去,而雪地中,亮紅色的光在老人身上吞吐不定,瘦小的老人此刻卻擁有同千軍萬馬匹敵的威勢,漫天雪花都無法落地,隨著氣流倒卷上天際!在這一刻,傲立於積雪中的人顯露出他的不凡,因為他是淩,曾經帝國東境守護者,鷹翼大公,辛洛特曾經的主人!
倒飛出去的騎士勒停躁動不安的坐騎,猙獰的麵甲分開,露出一張剛毅的臉頰,濃濃的刀眉蹙在一起,大聲喊道:“淩殿下,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對手,也不想與你為敵,停手吧,陛下並不想殺你!血晶公爵一直想置你於死地,他的人已經將辛洛特團團圍住了!殺到永冬穀隻是時間問題!”
老人喟然長歎,手中畫戟再一次舉了起來,用行動證明他的決心。“陛下當然不會殺我,他的目的從來都不是我,如果說十二年前他也許會當我是個威脅,現在卻絕對不會在乎我是不是還能喘氣。我已經老了,不想再過腥風血雨的日子了,他清楚得很,我放棄了東境,放棄了與他爭鬥,可他,卻還是不放心我,不放心我的兒子,現在又不放心我的孫子。伍德,在你踏進傳送門的那一刻,咱們就已經是敵人了,來吧,我們十多年不曾過招了,讓我看看你這幾年的長進吧?至於血晶那小子,怕還留不下我。”
騎士伍德還待再勸,一聲暴喝打堵住了他的喉嚨,震得他全身戰栗:“老匹夫!留不留得下你,打過才知道!”一個彪形大漢帶著雷霆般的轟鳴從天而降,一把大刀帶著狂風刷向持戟而立的老人!經久不衰的轟鳴在刀戟撞擊處傳出,浮雪受不了這衝擊,轟然倒卷出去,駐足在不遠處的少年被這雪浪迎麵掃中,沒有多少力量的他,悶哼一聲倒飛出去,落在地上的同時一口血噴了出來,打紅了一捧雪流。
“殿下!”戴著麵具的瑞克衝了上來,再次托起他已然重傷的殿下,埋頭狂奔向山穀深處,夜風大師和薩伊就在他身旁護持。被人托著遠去的淵,感覺到從大腦到胸腹、四肢百骸沒有一處不充斥著熾熱與痛苦,卻一聲不吭,他的雙眼一直望著激鬥著的老人,那個從來都自信從容的睿智長者,此刻依舊帶著讓人信服的風度,似乎依舊戰無不勝。但他知道,今天一別注定將是永遠,因為他沒有從祖父的眼中找到一絲一毫對於生的希冀。就這樣離開,少年支撐到再也看不到那戰鬥著的瘦削身影,左眼中滑下一道清洌的淚痕,而右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色。
當淵消失在了風雪亂舞的山穀中,老人撫著長須將血晶公爵蕩出幾步開外,結束了較力:“比起你老子,你還差勁的很。”
血晶公爵的臉頰漲紅,連喘幾口大氣才平複了胸腹間紊亂的氣血,惡狠狠地吼道:“呸,老狗,就算我不是你的對手,我還有一整隻軍隊,這辛洛特已經被血河軍團和雷霆軍團圍得水泄不通,你若敢跑,我就殺了辛洛特所有的人!”
“跑?我可沒想過。”
“那你想殺我多少戰士?一千?一萬?還是想殺了暮山那隻老狗?別笑死我了!”血晶公爵大笑著揮刀再一次撲了上去,在他身後是一隊隊麵色冷峻的士兵,仿若潮水一般湧進了山穀。
“我殺不了他……我也沒想殺他,我之所以留在這裏,隻不過是為了,求死。”老人的話很輕,很平靜,但所有人都有錯覺這句話就在自己的耳邊響起。就這麼一個人,他以正常人的速度向前走著,任何指向他的攻擊都會被輕易化解,他就這麼走著,一柄畫戟舞得密不透風,千軍萬馬在他麵前如同被鋼刀切開的黃油,帝國最精銳的九大軍團之一的雷霆隻能潰不成軍,超級強者的力量不是靠人數就能彌補的,即便是經過三次魂力強化的高階戰士也不行!能夠與超級強者對敵的,隻有超級強者,戰士們如潮水般湧入,又如潮水般退去,雪原中隻剩下四個人還站在那裏——淩、雷霆騎士伍德、血晶公爵、還有一個全身隱藏在鬥篷下的男人。
淩望著緩緩抽出一柄鏽跡斑斑長刀的男人,輕輕歎息:“毀刃,我真的沒想到他會派你來。”
叫毀刃的男人抬起頭,看著淩:“因為我是您的弟子,在能與您匹敵的人中我是最熟悉您的,而且,唯有我會讓您死得有尊嚴。您猜不到,所以,您鬥不過陛下。”
淩沉默,然後點頭:“這也許是我最好的結局,他也不希望我死得太難看,那也是對他的侮辱。來吧,像我教你的那樣。”淩倒提畫戟,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這一次,沒有任何異象,但巨大的危機感卻襲上伍德和血晶公爵心頭。
毀刃將長刀抱在懷裏:“係生死於一擊。”
兩個人於同時閉上的雙眼,然後伍德和血晶公爵見到了此生最難忘的搏鬥,兩個人都隻出了一招,樸實無華的斬與點,每一個細節都清晰流暢,但伍德和血晶公爵都有一個感覺——麵對這一擊,他們完全沒有生機!這已經不是武藝上的較量,而是靈魂、肉體、意誌、生命間的交鋒,是命運之間的碰撞,隻是一瞬間的接觸,觀戰的兩人都看到了無數幻象,那是淩與毀刃不同的交鋒景象,畫麵中的人仿佛是不同時間節點中取出的片段,是過去也像是未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但他們又覺得那就是現實!這僅是一瞬間的事情,當受益良多的兩個人恍然驚醒的時候,毀刃已經跪在了淩的身前,淩依舊站著,單手拎著他的畫戟,卻已經沒有了生機,不過他還有意識,似乎是歎息了:“毀刃,把我帶到暮山麵前,不知道他看到我這張老臉的時候,會不會覺得愧疚……”
毀刃輕輕搖頭:“不會的,師尊。”
他並沒有等到淩的回應,許久,他從積雪中站起,看著依舊佝僂的淩,淡淡的說:“讓你們的人停止殺戮,你們去追淵我不會阻攔,但從現在開始,辛洛特多死一人,你們的軍團就會十倍償還。”說罷,毀刃抱起淩的屍體,一步步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