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周星馳
封麵故事
作者:魏一平
周星馳(攝於2005年)黃金年代
1988年,周星馳擔任男主角的第一部電影《霹靂先鋒》上映的這一年,也是他的電視劇上映最密集的一年,先後有《夢邊緣》、《刑警本色》、《大都會》、《鬥氣一族》等六部戲在TVB電視台播出。當時,已經拍出《胭脂扣》的關錦鵬剛剛奪得第八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導演獎,在他的印象裏,當時的周星馳更像是一個電視明星,他的無厘頭搞笑方式在電視劇裏引起香港人的注意,反而在電影方麵還不成氣候。
上世紀80年代,是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每年高達300多部的產量。當時,幾乎每個地產公司都要成立一個電影部來拍片子,通過電影與傳媒保持良好關係,借機為自己開發的樓盤做宣傳。電影成了一塊熔金之地,很多黑社會組織也進入電影業,借拍電影洗錢。在香港電影圈最有影響的是三大電影公司——擁有成龍的嘉禾,主要拍功夫片;擁有曾誌偉的新藝城,主要拍喜劇;另外邵氏公司組建了大都會影業,主要拍一些警匪片。李修賢的小公司並不起眼,隻能算支流,專門拍些警匪片。但是,李的後台卻很有來頭,是有黑道背景的台灣老板楊登魁。當時在《東方日報》擔任娛樂記者的朱其瑞向本刊記者回憶,那時候,楊老板投資的電影多是像《霹靂先鋒》這樣的中型製作,在香港基本是虧本的,但公司卻經常邀請記者來擺慶功宴。那時傳媒圈普遍存在一種說法,認為他們是借拍電影洗黑錢。
周星馳與李修賢(右)合演的電影《霹靂先鋒》劇照
周星馳在《霹靂先鋒》裏演一個小混混。朱其瑞告訴本刊記者,在香港的娛樂圈裏,電影始終處在金字塔尖,隻有電影演員才能稱得上是明星,在電視台演,就是再紅也隻能叫藝人。李修賢從“無線”借來周星馳,對周星馳來說當然是個莫大的機遇,他抓住了這次機遇。
電影是1988年夏天上映的,當時在台灣主持《中時晚報》電影獎的焦雄屏很快就看到這部片子,她被周星馳的表演震撼了。“之前從來沒有一個人把一個小混混演得那麼壞,那麼靈活,可以用光芒萬丈來形容!”焦雄屏向本刊記者回憶,當年組委會就頒發了一個特別獎給周星馳,這大概是周星馳得的第一個電影獎項。他很重視,親自飛到台灣去領獎,焦雄屏得以第一次見到周星馳,她的印象是:“斯文,聰明,非常聰明。”第二年,憑借《霹靂先鋒》,周星馳獲得台灣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獎。但是,這個獎並沒有讓周星馳在香港一炮走紅。
真正讓周星馳在香港電影界出彩的是1990年劉鎮偉拍的《賭聖》,充分發揮了周星馳的冷幽默。當時,賭場係列已經由周潤發奠定了在香港電影中的地位,但周星馳的表演,在那種傳統的英雄人物塑造之外又添加了戲謔的成分。那時候,劉鎮偉也是個不知名的小導演,他和周星馳的天馬行空相結合,開創了周氏獨特的喜劇風格。《賭聖》拿下了1990年的香港票房冠軍,這一年也可以視為香港喜劇天王的交接之年。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喜劇明星許氏三兄弟(許冠文、許冠傑、許冠英)的新片《新半斤八兩》票房排名第三,隻有《賭聖》的一半。自此,許氏三兄弟所代表的舊式喜劇讓位,周星馳代表的新喜劇正式上位。
魏達深那會兒還是學生,周星馳的電影一下子成了同學們每天到學校後的第一個話題,大家爭相模仿他在電影裏的對白,模仿他說話的樣子和口氣,誰要說沒有看,那就落伍了。魏達深回憶,他去電影院看的第一部周星馳影片是他和張學友合演的《咖喱辣椒》,陳可辛監製,在這部影片裏,周星馳把一個年輕人的叛逆表現得淋漓盡致。當時香港影壇的主流影片還是英雄片,年輕人已經不再喜歡,都在期待一個新麵孔的出現。周星馳讓人眼前一亮。“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和一個眼神,都帶著年輕人叛逆不羈的味道,一下子就讓十七八歲的香港年輕人找到了知音。”在魏達深看來,周星馳的電影打動人心,從來不單單是因為誇張的搞笑,而是他演出了平凡人的夢想——不用成為大英雄,你也可以改變世界。
關錦鵬分析這種新的喜劇形式,最突出的特征就是“無邏輯”。從1984年簽署《中英聯合聲明》開始,回歸問題成為香港社會麵臨的首要問題,香港人對於“97回歸”後的生活一片迷茫,從富豪到平民都彌漫著一種對未來不可知的氛圍。“周星馳電影裏的戲謔和調侃,恰恰符合了人們此時的心境,能過一天好日子就過一天好日子,至於未來,不去想。”關錦鵬向本刊記者分析,“既然原來生活的邏輯要消失了,新的邏輯又不知何在,眼下索性就選擇無邏輯。”
1992年稱得上是“周星馳年”,他拍了7部影片,其中就有5部包攬了香港票房前5名。到第二年,好萊塢大片開始衝擊香港影市,年度票房冠軍被《侏羅紀公園》拿下,這也是20多年來第一次港片未能登頂票房冠軍。不過,當時香港電影界表麵仍然一派繁華景象,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些外部衝擊的影響。朱其瑞還記得,1992年,向氏兄弟的永盛電影公司邀請鞏俐來香港拍《唐伯虎點秋香》,當時鞏俐剛剛憑借張藝謀導演的《秋菊打官司》得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獎,也是她第一次去香港拍戲。向氏兄弟給出的片酬是100萬港元,而且是現金,鞏俐很興奮,去銀行存錢的時候,她告訴朱其瑞,自己得了威尼斯影後,內地隻獎了她一套價值20萬元的房子,相比之下,香港真是淘金之地。
周星馳也加入了財源滾滾的炒樓行列,他在旺角買了一個隻有十幾平方米大的鋪位,要2000萬港元,剛開始人們覺得貴得離譜,可幾個月後,他就以4000萬港元的價格轉手了。當時,全城600多個電影導演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市民炒樓掙錢容易,都喜歡去影院哈哈大笑,喜劇片就成了香港電影的主流。
周星馳在經曆了初期的誇張搞笑和無厘頭之後,也步入了一段低潮期。1994年,他北上內地拍《大話西遊》係列,雖然在業界受到好評,但由於和原著反差太大,觀眾一時難以接受,票房一片慘淡。不過,《大話西遊》對周星馳來說,卻有兩個容易被外人忽略的意義——這是周星馳第一次嚐試創作電影,也是周星馳第一次自己開公司來投資拍電影。魏達深更願意將之看作周星馳在電影創作上的分水嶺:“從此之後,周星馳的電影不再單純靠搞笑打動人,而是真情。”隻是,這一次嚐試單飛並不成功,彩星公司賠了不少錢。1997年香港回歸,也是周星馳電影生涯的第十年。這一年的票房冠軍是好萊塢影片《泰坦尼克號》,年底上映,兩周拿下2685萬港元票房,最終更是一舉越過1億港元大關。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漸行漸遠了。
孩子氣
從票房角度出發,香港電影有“兩周一成”的說法,不過,相比塑造了無數英雄形象的周潤發和成龍,周星馳在香港人眼中更親切。朱其瑞回憶,那時候周星馳與香港傳媒界的關係很好,他在片場愛跟記者開玩笑,收工以後又不喜歡去泡酒吧,隻愛躲在家裏,因此極少有緋聞傳出。周星馳的愛好很少,朱其瑞還記得,他那時瘋狂地迷戀斯諾克,家裏收藏了很多斯諾克球杆。他愛騎單車倒是香港人盡皆知的,有時候會看到周星馳一個人踩單車從山頂別墅下到中環吃東西,吃完再騎回去,來回要三四個小時。香港狗仔記者都知道,跟著周星馳一般拍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片子。
周星馳的母親淩寶兒
畢業後,魏達深去報社做記者,後來一直做到雜誌社的主編,經常去探班。周星馳拍電影,即便早期單純做演員的時候也與其他演員不太一樣,在片場,他不跟大家說說笑笑,也很少和人聊天,總是一個人默默蹲在角落看劇本,琢磨對白怎麼改更好,拍完之後就一個人默默離開。這種對幕後創作的參與,從很早就開始了,到1994年拍《國產淩淩漆》的時候,周正式做起了導演和編劇。在魏達深看來,《大話西遊》係列加入了周星馳個人想表達的東西——愛情,包括後來的《喜劇之王》,這部自傳式的影片曾經讓香港觀眾大吃一驚,評論界也很詫異,“周星馳怎麼改拍文藝片了”,他再不是之前那個搞怪、誇張和無厘頭的演員了。之後他幾乎所有的電影,愛情都成為一條若有若無的主線,隱藏在足球、功夫、幻想等外表之下,他的電影由此有了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