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紫霞麵對拔出了紫青寶劍的至尊寶,就像《唐伯虎點秋香》中,秋香麵對真實身份的唐伯虎一樣,原先的不肖、不尊與不顧,頓時化為烏有。她們在愛情上,掙脫了有關財富、等級的束縛。如《詩經·裳裳者華》:“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維其有之,是以似之。”隻要那個男人陪伴著、疼愛著,內心就會油然而生出快樂。這就是傳說中的忠貞不渝的愛情。
一種最簡單的開心與歡樂,像白晶晶所說的:“不開心,長生不死也沒用;開心,就算隻能活幾天也足夠。”這是從1990年的《賭聖》開始,周星馳的電影裏所開創的傳統,進行一場執迷不悔的愛情,或者擁有一位不離不棄的愛人,甚至《喜劇之王》裏,一直在做人生演出的尹天仇,最後那句“飄飄,我愛你”,也是真實而現實的。
真實、赤裸、幹淨、清白的愛情,或許正是我和太太最珍惜的北漂生活。
與《喜劇之王》麵對麵
2004年4月10日,汕頭大學大禮堂,星爺駕到。為了親見這位偶像人物,我們通宵排隊領入場券,前一天吃完晚飯,同學們就情不自禁地拎著席子,卷著鋪蓋,有秩序地從發票處一字排開。夜幕深深的時候,這條蜿蜒的隊伍,已經望不到尾了。我當時排著靠前的位置,興奮感一直持續第二天早上10點拿到票的那一刻,甚至4月10日邁入大禮堂時,還存有些許不安。
等到李歐梵與周星馳的對話開始,那位在銀幕上玉樹臨風、武藝高強、嬉笑怒罵的星爺,突然間成了《詩經·小宛》中的“溫溫恭人”,“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反而讓我愈加不安。
周星馳與張柏芝在電影《喜劇之王》中的表演
無所防備地麵對著粗拙的星爺,他沒有給我們帶來酣暢淋漓的對話,反而像他自己電影的觀眾,有同學問他《喜劇之王》為什麼會讓人笑了之後有哭的衝動,他說:“我覺得笑跟哭是應該兩位一體的。就是不能隻是笑,同時也要有哭。隻有笑就特別顯得這個笑很好笑。笑完之後要去哭,哭得特別很傷心的樣子,所以要互相配合來去做。”我從當年同學的文章中,截取了這段話。周星馳的電影,實際上就是一種哭與笑的哲學。
近期,竇文濤在一期《鏘鏘三人行》中,評論星爺的電影時,他說看其早期的電影,“不是笑中帶淚,而是淚中帶笑”。
而我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喜劇之王》,像《教父》與《阿甘正傳》一樣,每次都會被不同的情節所觸動。不同時期、不同狀態下,重看一部熟悉的影片,卻會在故事的不同時刻情感淪陷。《喜劇之王》裏,至少有三個情節讓我哭過:在海邊摟著柳飄飄用力地說三聲“謝謝”的尹天仇,教小混混演《雷雨》的伊天仇,第二次討要便當的尹天仇。當然,還有無數個會心而笑的時刻。
影片中出現最多的詞是“專業的演員”,這句話也一直陪伴著我的職業道路,犀利而生猛地顛覆了我對職業的認知。如同尹天仇與柳飄飄互相的勉勵,他說:“你一定會成為一個非常出色的舞女。”她說:“你一定會成為非常出色的死跑龍套。”當然舞女這份職業可以另當別論,可我始終會對一些職業人投以敬意:把我家的家具組裝得平穩端莊的師傅、洗車時連同我的座椅也認真清潔的小夥子、超市裏耐心幫我尋找商品的服務員、嘔心瀝血的創作者,還有把產品做到極致的企業……
“尹天仇”成了我在工作中無形的導師,我幾乎不信奉經驗與出身。相反,我信仰專研的力量。“人的一生都在不斷思索,才不致迷失方向。反複思考和謹慎小心才能預見未來的生活道路。”西班牙作家薩沙·格拉西安在《預言手冊和現實生活的智慧》中教導人們。
劇中的尹天仇時刻都在用演員的專業精神來要求自己,他把人生的全部都理解為戲劇,追求極致的用心。而這與在我麵前,台上的那位木訥的喜劇大師,神似而形不似,他那笨拙的普通話,讓人著急的語速,樸素而拘謹的用詞,反而像明朝人顧凝遠《畫引·論生拙》中所寫的:“生則無莽氣故文,所謂文人之筆也。拙則無作氣故雅,所謂雅人深致也。”這是屬於星爺式的文與雅。就像打牌一樣,如果在室內正襟危坐地出牌、抓牌,既乏味又無意義,如果在鬧市裏,肅靜地打牌,一定會引來無數人的圍觀。
他就是那個鬧市中的棋牌手,於一片開闊的境地,沒有遮蔽,沒有掩飾,沒有阻擋,他靠自己的力量征服世界,不再需要別人搭救,也不需要救贖式的安排。
回憶起當年的那場活動,一位大學室友找出了他曾經拍攝的照片,他連續給我發了兩條信息,“找到照片了,怎麼發給你?”“鳥人啊,看到照片,忍不住哭了。十年了。”
是的,過去就是過去了。人生也因此具備了藝術的與曆史的雙重魅力。中學時代那個理科高手、語文成績勉強及格的我,竟然在大學讀了中文係,還在去年出版了一本關於電影和建築的書——《住在電影裏》。而我想說的是,如果不是這麼多年,一路看電影走來,我不會提筆寫書,如果國語片裏沒有星爺的作品,我也不會那麼饒有興味地看下去。一直看呀看的,在我此刻的人生片段裏,居然看出了一個專業。
周星馳在電影《西遊·降魔篇》拍攝現場給舒淇說戲住在星爺的電影裏
我做的是房地產工作,又喜愛看電影,就寫了一本書——《住在電影裏》。在開篇第一頁,我特意寫到了星爺的電影:
周星馳主演的《武狀元蘇乞兒》中,蘇乞兒落魄淪落之時,在一棵大樹下得一高僧指點,方練得絕世武功,那位高僧側依一棵大樹,猶如十二世紀貫休所畫的《羅漢圖》,“一個頹敗而恬淡恬靜的人物,肋骨凸出,麵頸褶皺,身著一襲僧服,在一個掏空的樹幹中冥思苦想”。石濤曾給這幅畫題字:“老樹空山,一坐四十小劫。”
高僧在古樹下靜坐沉思,其苦澀的身體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好像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身體成為時空的一部分。他依樹而居的恬淡與自然,讓我想起石濤的另一句詩:“千峰躡盡樹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