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鄉音苑:兩個美國人的中國方言(3 / 3)

外國人的身份讓兩人又愛又恨。8月份司圓直剛去湖北參加了一檔方言競技節目,類似於“成語聽寫大會”,司圓直臨時招募了四個懂湖北各地方言的網友和他組成一隊參賽,最後五支隊伍裏,他們名列第三。場上主要扣分的人就是司圓直,因為他壓根兒聽不懂湖北方言,但他也明白節目組之所以請他,就是看中了他的外國人身份,能提高收視率。但有時他們又很討厭別人總說他們是外國人。陳語弢告訴本刊,他陪著兩人曾去廣州接受采訪,“主持人不斷地問,為什麼兩個外國人能做成中國的方言網站,總是不斷強調他倆是外國人,這讓他倆都非常不高興。他們已經把自己當成中國人了,很介意別人老拿外國人的身份衡量他們做的這件事”。

誌願者

這個網站終歸還是靠網友的力量支撐起來的。司圓直說,目前網站的注冊人數有1.2萬多,接近500條錄音也大多是靠網友上傳的,司圓直說:“如果你在外麵找一個陌生人,讓他講故事,人家會覺得很別扭,所以我們更推薦讓網友回家給老人或朋友錄音。”

司圓直原本想在各省招募一個總負責人,也想跟熱心的網友保持互動,但自己本身工作太忙,一直疏於聯係,後來都不了了之了。所以“鄉音苑”始終是一個管理鬆散的項目,比較固定在做的隻有幾個人,柯禕藍和司圓直,還有一個是和司圓直一起做谘詢公司的利奧,順道也打理一些“鄉音苑”的事務,除此之外,現在負責管理社交平台的陳語弢是個熱情的小網友,去年底他通過人人網知道了“鄉音苑”,聽到很多錄音,覺得很好玩,就在網站上找到司圓直的郵箱,發郵件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陳語弢說,司圓直很快回信,問能否幫他做些翻譯工作,有些媒體發來郵件采訪,他用英文作答,想讓陳語弢翻成中文,後來又問他能不能發些微博,陳語弢之後又幫“鄉音苑”申請了微信的公共賬號,每天推送一條網站上有趣的方言錄音,有時也發送一些方言小知識。

陳語弢是福州人,在家說的是閩東話,他喜歡方言,為了研究上海話,專門去聽上海滑稽戲,還總結了四川話的發音規律,照著這個規律去練,他說:“在旅行中遇見一對四川老夫婦,用四川話和他們交流,最後他們都沒有發現我不是四川人。”還有一些熱心的誌願者本身就是學語言學相關專業的。蔡琴學中文出身,現在北京一所國際高中當老師,“看了一篇《老外拯救中國方言》的報道,覺得很有趣就跟他們聯係了”。當時“鄉音苑”正打算做線下活動,在西海的一個文化中心辦方言沙龍,司圓直邀請她一起來開會討論。司圓直通過朋友找到了語言學家鄭張尚芳先生,但想辦得活潑,還需準備些其他內容,蔡琴請來了她的研究生同學,一個喜歡寫歌、唱歌的苗族人,在沙龍上為大家演唱苗語歌曲,利奧又請來他一個說評書的朋友,把場子撐了起來。當時在沙龍上做誌願服務的還有學對外漢語的馮光,他在國外做中文老師,一個同事向他推薦了“鄉音苑”,他說自己之前也有做類似網站的想法,趁回國期間就去給“鄉音苑”幫忙。第一次沙龍來了將近50人,很快把小廳撐滿了,很多人都隻能站著聽。第二次沙龍時,蔡琴請來了自己在首師大讀書時的馮蒸教授,主題是北京方言,還請了唱京劇和彈揚琴、唱大鼓的演員,吸引了很多對北京方言感興趣的人。

馮蒸老師肯定的是“鄉音苑”在語料內容和民俗學上的價值,對於語言學研究本身,他覺得這些語料並不好用。他告訴本刊,在語言學界,對於采集者的要求非常高,“需要掌握一套完整的語音係統,采集時還要依據語法調查表、詞彙調查表等,對被采集者所說的陳述句、疑問句的數量都有規定”。中國社科院語言研究所研究員李藍說得更加直接:“方言的研究並不需要發動廣大群眾。”聽起來更是從根本上打擊了“鄉音苑”。不過柯禕藍並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鄉音苑”裏有些資料很好用,自己就曾用裏麵的語料做過研究。

但“鄉音苑”的社會價值是毋庸置疑的。李藍說,從民國時期開始,政府就在大力推廣普通話,新中國成立後國家還禁止方言進入教學領域,造成了整個社會對方言的成見,相比之下,外國人沒有受此影響,反而更加尊重中國的方言,“鄉音苑”有宣傳和普及的作用。令司圓直頗為自豪的是幾個留學生給他發來郵件,他們說在這個網站上聽到了家鄉話特別激動。也有一些研究機構跟他取得了聯係,他認為這是“因為我們和老百姓的關係更加密切,這是研究機構比較缺乏的”。

參與過“鄉音苑”項目的所有人,全都是沒有任何酬勞的,司圓直說一個朋友答應給他一些壯族織錦的讚助,以後可以送給沙龍的嘉賓做禮物。自創辦以來,“鄉音苑”基本上全都是靠柯禕藍和司圓直個人的投資,斷斷續續的投入粗略算起來有幾千美元,其中最大的開支是每年租服務器的費用。現在網站的注冊人數已過萬,隨著訪問量和收聽人數的增多,網站的建設費用也會越來越高。司圓直和利奧去過幾家大型互聯網公司拉讚助,基本上都被直接攔在了前台。與采集語料相比,幫助“鄉音苑”維護網站的需求現在顯得更加緊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