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伍少坤便沒了睡意,睜著一雙眼睛突然間覺得清晨的梅鎮靜得出奇。想起一個月前,他剛從煞月幫退出的那段日子,成日裏都待在紀嫣茹的洋樓裏無所事事,經常一個人站在窗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望著樓下的車水馬龍除了迷茫還是迷茫。紀嫣茹時常開玩笑說倘若他真決心退隱江湖,她便養著他,他的嘴角隨意勾勾,緊接著又是一口酒悶入肚中。
他穿上布鞋,提著水桶,來到車房裏開始擦車,即使那車早已纖塵不染,他仍舊很賣力。擦著擦著,他自己都覺得可笑,沒想到他做下人會做得如此勤勤懇懇,伍少坤啊伍少坤,原來你這輩子的誌向僅僅是當個下人而已。可是男人,有哪一個是真正願意碌碌無為度過一生的呢。他當然也懷念曾經在煞月幫的種種,懷念他曾經最要好的兄弟,懷念那份從小到大的兄弟情誼,他無法原諒自己……想到好兄弟鶴坤的死,他的拳頭已經不自主的握緊,手裏的抹布登時擠出一灘水來。
“老伍,你一大清早的幹什麼那?”老嚴原本以為今早他是第一個起床的,沒想到還有人比他更早,方才見伍少坤神情古怪地樣子,一會兒擦車,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握緊拳頭的樣子,老嚴本想打招呼卻遲疑了半晌。
伍少坤回過神來道:“睡不著了,起來擦擦車。”老嚴聽言心中似乎另有所想,沉思著走將過來,醞釀了一會兒,四下裏又瞅了瞅見無旁人便道:“老伍,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伍少坤突然停下手裏的動作,看著老爺鬆弛的雙眼。
“那天晚上你賠大太太去申家究竟發生了什麼?”老嚴人雖老,可並不糊塗,一雙老眼異常有神地盯著少坤。伍少坤見狀便決意不再隱瞞,近日裏各種各樣的傳聞千奇百怪,他畢竟是初來,並不了解這裏的狀況,老嚴是金家二十多年的老管家,忠心耿耿為人厚道,必然是知道此事如何處理最為妥當。待他將整件事向老嚴敘述完畢後,老嚴連聲罵那姓申的是畜生王八蛋,眼睛裏全是憤怒,伍少坤很是理解他的反應,老嚴這輩子無兒無女,在金家與大太太接觸最多,老早便視她為自家女兒一般,聽到女兒受到此等欺辱怎能不氣憤。
晨曦微微地投射進來,照在經過一夜纏綿的臥室內,藕荷色的絲褥下是一對****相擁的夫妻,嘉沐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眨著眼,端詳著懷裏人兒,他經常在她睡去時靜靜凝視,卻從沒有一刻像今天這樣,恨不能時間就此終止,兩個人就這樣相擁在一處,即使死了也是好的。看著看著,他的呼吸又再次粗重起來。許是感覺到了他的變化,懿君方從睡夢中醒返,睜開雙眼,一時間四目相對,鼻息僅一寸之隔,她分明從他漆黑的眸子裏找到了自己的臉。方欲開口便聽嘉沐幽幽地說:“君,我們究竟錯過了多少……”
“嘉沐……”
“噓,別說話。”他伸出一跟手指點住她的唇,她便猶如一隻乖順的小貓般收了聲,眼裏的柔情濃濃的。“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突然想起昨晚瘋狂的一夜,他就是這樣霸道地說,要好好看看她,不知怎地,她感到這句話比任何一句情話都讓她失魂,他的確應該好好看看她,天底下哪有一對結合十八載的夫妻像他們這樣,連彼此的身體都沒有好好看過。
“我讓人給你專門做了幾件旗袍。”嘉沐的手掌遊走在那光潔的肌膚之上,幾處紅色的痕跡醒目地顯現在懿君的胸口間,他輕輕地撫了撫那些痕跡,問她:“疼嗎?”她輕咬著下唇,紅著臉搖搖頭。“你知道嗎?每當我看到那些女人穿著旗袍的樣子都會想到你,我還記得剛結婚的時候,你經常穿的,你穿旗袍的樣子特別美。”
“老爺從沒告訴過我穿旗袍美。”懿君低垂下眼簾,嘴唇微微撅起的樣子盡顯嬌媚。
嘉沐忍不住繼續吻著她的臉道:“明天我再陪你去夜巴黎做頭發,好不好?”他的柔情吹進她的頸窩一路向下,就在她即將再次沉淪進這無盡的纏綿中時卻猛然想到了梅鎮的懿蘭,天啊,這些天她竟然將正在懷孕的妹妹忘得一幹二淨,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得回去。”話剛出口她便已經開始後悔,因為嘉沐的吻停了下來。停頓數秒後他也如夢初醒,一拍腦袋無力地躺回懿君的身邊。“要不寫信回去,你再多待兩天?”
“我在梅鎮的時候,老爺可曾也這樣對懿蘭說過?”這個問題一經出口,兩個人便猶如定格一般沉默了。
有這樣想過嗎?在他和懿蘭的夫妻生活中,他是否也像此刻忘記懿蘭一樣忘記過我?他不回答,那就是有嘍?人都是這樣,在最快樂的時候,哪裏還顧得上遠方還有一個女人正在苦苦地等候他呢。她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想這些掃興的東西,畢竟她與嘉沐之間不是單純的七年之癢,十四年之疲。可人終究不能自欺欺人,懿蘭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們不是夫妻二人,而是夫妻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