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姨,其實也蠻讓人同情的,怎麼說呢?她這大半輩子,過手的金銀也算無數,可是就是精細的不願意多花一分錢,你比如說,剛才她在雇滑竿的時候就沒舍得給自己雇一頂,寧願跟著寶瑛的屁股後麵顛顛的跑;再比如說,如果她能不吝惜那幾枚銅錢,把寶瑛抬回來也就啥事沒有了,可是她也沒有。要說單單是個精細人也本沒什麼大錯,周大姨這大半輩子還有一大特長就是會看人,這人啊,一過她的眼,她就能分出個三六九等來。她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玩兒的那叫一個溜。
今兒個她就把王三槐劃到了第九等,她打心眼裏沒瞧得起這個衣衫破舊的漢子,不過是窮鬼罷了,她不屑的撇撇嘴。當王三槐問她“寶兒”的下落時,周大姨瞪著她的牛鈴大眼比王三槐還要橫:“屁寶兒,死啦!要死的人還能賣五兩銀子,真是好算盤!趕緊還錢!”說著她把她那胖胖的小手攤在王三槐麵前,“五兩銀子加上五十紋滑竿錢,一分別想少!哼!”仗著阿乙傍身,此刻的周大姨囂張無比。
王秀娥聞言大驚,這“費寶兒”今日要是死了,今天就誰也活不了啦!她不顧狼狽,手刨腳蹬的爬到周大姨的腳下,連忙問道:“死啦?上午走的時候還好好的?”眼珠轉了轉,她忙又抱住王三槐的大腿,“哥、哥,可不關我事,早上她還好好的呢,人是她領走的,你隻管向她要人!”說罷,王秀娥又像老鼠般地,出溜出溜的滾回柱子懷裏。
王三槐也不管他人,隻管定定的看著周大姨,一字一頓:“死了?屍體呢?”
“城門樓子下麵呢,自己個抬去!別廢話,還錢!”周大姨極不耐煩,這都是什麼事兒啊,這一天算是白忙活了。
“真的死了麼?怎麼死的?”王三槐無視周大姨的不耐煩,擰著濃眉,十分認真的問道。周大姨根本不屑於回答他,隻挑了挑眉毛示意阿乙告訴他。
阿乙倒也機靈,他上前一步,口齒清晰且伶俐:“就是越走越見不好,然後,咳嗽,一口氣沒上來,被自己個唾沫嗆死了!”阿乙雙手一攤,表示他說完了。末了,他還怕王三槐不信,他還加了一句:“屍體就在城門樓子下麵呢!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其實,他和周大姨誰也不能確定寶瑛是死是活,但是,不知道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他們就是想看王三槐難過,所以不約而同的他倆都一口咬定王三槐要找的“費寶兒”死了,而且用阿乙的話說是“死的透透的!”
“好!明白了!”王三槐長舒了一口氣,自那日山峰上看到紅裙迎風飛揚的費莫寶瑛,他這顆沉寂了二十六年的心終於跳動起來了,明知對方像天上的月亮一般難以企及,但他仍然飛蛾撲火般的全力籌謀,誰想,功敗垂成,這一切竟毀在院子裏這群王八蛋的手中。“寶兒,你等著我,帶我殺了這群野狗便去接你!”他淡笑著,低聲輕語,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周大姨確實沒聽清王三槐說什麼,她也確實是不耐煩了,她還想在日落之前還家呢,所以她繼續催促:“快還……”不知怎地,那個“錢”字她就是吐不出來,試了幾次,也隻能發出“嗤、嗤”的聲音,周大姨驚異的垂頭去看,不知事情是怎樣發生的,她看見自己的喉嚨正穿箭似得往出噴血,而王三槐的手裏正提溜這一把血淋淋的牛耳尖刀。
阿乙尖叫著,轉身就跑,他是魁梧是有力氣,可是你是沒看見那殺人者的眼睛都變成了紅色了,阿乙也覺得自己不該尖叫,這樣看上去是有點娘們,身邊的人也總嘲笑他雖長了個大個子但怎麼看都是個娘們,但是阿乙控製不住啊!這是什麼人啊?這是地獄來的惡鬼、真煞神啊!一言不合抬刀就砍,做人不帶這樣的啊!一點也不斯文!可惜,阿乙沒時間感慨了,王三槐幾步就追上他了,刀子一下子就沒入了阿乙的後背,差點就看不見刀柄了。
王三槐瞪視院子裏哆嗦成一團的妹子和妹夫,有心上前一步也給二人個痛快,但,終究他是沒有。他將尖刀重重的往院中一摜,邁開大步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