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那拉提旅遊開發搞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一場席卷全國的政治風暴來臨了。
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運動波及到每個角角落落,連遠在祖國邊陲的天山腳下也未能幸免。到處是紅海洋似的大字報,到處是鬧鬧哄哄的造反人群,大學、中學,連小學都停課鬧革命了,還有許多的革命小將到處去搞革命串聯,列車上人滿為患,擠得水泄不通,交通處於癱瘓,工廠停工停產。那拉提農場也處於半停頓狀態。
葉柱在他家門前玩著彈珠。他今年已經十六歲了,上初中三年級。
蘇秀秀收拾好屋子,正準備去上班。她自從來到部隊後,就被馬光安排在軍人服務社工作。她人又勤快,又溫和,很快,服務社的其他同誌對她刮目相看。
能在這裏上班的人,大多數是首長們的家屬,誰的丈夫是什麼官,誰的丈夫快要升什麼級別的幹部,就是她們每天議論的重要話題。購物的人們來了,她們唧唧喳喳的聲音才會暫時打住,每天如此。時間長了,免不了發生一些爭議和口角,相互傷了和氣。而往往在這種場合,蘇秀秀就扮演了調和的角色。人都是這樣的嘛,一口氣上來總要爭個輸贏,有人來調和,給個台階下,彼此又都好了。畢竟大家都是幹部的家屬,有點思想覺悟,總得給對方一些麵子的。說不定,人家老公什麼時候又竄到你家那個上頭了呢。
秀秀去上班,原因是好多家屬現在沒有去上班了。她們的那個或者停職,或者靠邊,或者被送到五七幹校學習,或者就地被打倒了。反正服務社裏沒有幾個人去了。秀秀不去不行的,她現在是服務社的主任了。是領導了!別人不去可以,她不去就沒有人頂班了,服務社還不能關門呀,還得為幹部職工服務呢。現在到處造反是叫的凶,可你造反派也得每天吃三頓飯吧,不吃飯,你還能有氣力造反嗎?所以,服務社不能停擺,出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都不能少,大家每天總要吃的。
她出門看到柱子在玩,就問道:“學校今天沒有活動嗎?”
“有呀,好多學生要去外麵串聯,今天在學校革委會開證明呢。”柱子回答道。
“你沒有約幾個同學出去呀?”秀秀問道。
“沒有。我不想去,到處亂哄哄的,有什麼好看的。”柱子是個乖巧的孩子,平日裏就不喜歡張揚,不喜歡到處亂跑。
“那你在家好好看點書,對你今後有好處的。”蘇秀秀從小沒有上過學,讀過書,不識字多難堪喲!人家嘲笑你說,扁擔倒下來不知道是個‘一’字。現在孩子們有這個條件了,有這個機會了,就得好好學習喲。她特別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多讀點書,有點知識多好!葉子龍比她多認得幾個字,就經常教她。那用樹枝在地上學寫字的情景,至今還深深地留在她的腦海裏。
“我現在手上沒有什麼書可看了,那幾本書都翻爛了。”柱子說道。
是呀,蘇秀秀知道,前段時間裏,柱子一直迷著看《紅岩》,吃飯時喊都喊不應。後來,又借了本《豔陽天》,是浩然寫的,描寫農村題材的,他又是癡迷的很,一連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把它讀完了。柱子愛看書,真是感謝馬光,是馬光從柱子上小學起,就給他訂《紅領巾》雜誌,《小學生報》等,在上初中時,又給他訂了《中學生》雜誌。培養他養成了從小愛學習讀書的好習慣。馬光完全把柱子當成了自己的親兒子看待。想到這,秀秀從心裏感謝馬光、夏雲這倆口子對她們母子倆的關心和照顧。
街上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蘇秀秀急忙出門去看,一大群人在張傑的帶領下,朝場部武裝部跑去。
隻見張傑站在武裝部的台階上,手握一個紙喇叭喊道:“同誌們!現在全國的紅衛兵小將都聯合起來了,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第四次接見了紅衛兵,這是我們紅衛兵至高無上的光榮!我們要誓死捍衛毛主席,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但是,資產階級司令部的反動勢力還想卷土重來,他們已經武裝起來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也要武裝起來,我們要求武裝部把武器發給我們。他們不答應,我們就采取革命行動。是不是呀,同誌們!”人群中一陣騷動,李六跳出來說道:“堅決擁護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堅決支持造反派的革命行動!”人流在李六的鼓動下,向武裝部門內湧去。
此時的行動已經無法控製了。守護人員根本沒有辦法製止他們。
他們打開武器庫,一人搶到一支武器,然後跑到街上,舉行武裝遊行示威。一些人根本不會玩槍,拉開槍栓,壓進子彈,不管眼前有沒有人,就扣動扳機。陳西舉起一支步槍,朝天上開槍。“砰”的一聲,子彈飛了出去。沒有想到,這一槍把動力電線打斷了,“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場區停電了。
槍聲驚動了馬光,他正在屋子裏和陸政委下棋。他舉棋的手還沒有放下,就又聽見了一聲巨響。他馬上明白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出門一看,是隊伍裏的陳西開的槍,闖下這樣的大禍,陳西好像沒有事一樣,馬光不由地怒火中起,指著陳西吼道:“你犯罪了,你知道嗎?你這樣做,給國家,給農場造成多大的損失!你真是我們農場裏的敗類!”罵了個陳西狗血淋頭,陳西一陣子地尷尬,隊伍也開始靜了下來,然後,人們漸漸地散去。
張傑幾個垂頭喪氣地回到造反司令部裏,明明一次好戲,硬讓馬光給攪和了。看來這個馬光在這農場裏的威望是太高了,就幾句話,就把剛剛好不容易鼓動起來的革命熱情打了下去了。不整倒他,我們幾個恐怕是站不穩腳跟的。“也怨陳西,你不打斷電線,馬光也找不到我們的茬。”張傑在一邊說著,一邊擺弄著一把勃朗寧式的小手槍。陳西聽到張傑這番話,氣得跳了起來,他奔到張傑麵前,要和張傑理論一番。張傑頭都沒有抬,繼續玩他的槍。子彈卡殼了,拉不開槍栓,他扣動扳機,一顆子彈“嗡”的一聲飛出去,沒有想到這顆子彈正中陳西太陽穴。陳西倒地,眼一翻,死了。
頓時,在場的幾個都傻了眼。陳西死了,怎麼辦?張傑也慌了神,雖然他不是故意的,但是他的槍把陳西擊中的呀!人都搞死了,還造什麼反?幾個人捂著頭,蹲在地上,苦苦思索著如何收局的辦法。
還是李六的腦袋轉的快,心眼兒毒,他說道,我們對外就說是陳西對馬光的批評想不開,自己開槍自殺了。眾人一想,對,隻有這樣才能糊弄過關,把髒水潑到馬光身上去。是個不賴的主意。既掩蓋了張傑的過失開槍,又抓住了馬光的把柄,借此機會整他,不怕整不住他!這個該死的馬光!張傑在心裏恨死了他。張傑至今記得多年前給他的處分。
陳西自殺了!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全農場的人們都知道了。
李六裝模作樣地請農場派出所的人前來現場查勘。派出所派來的人是一個剛剛畢業分配到公安係統的大學生,沒有一點實際經驗。來到陳西死亡的屋子裏,見了屍體都有點害怕。基本上是聽聽李六他們幾個的講述,取了幾個人的旁證,看了看死者的傷口。沒有各自單獨取證,也沒有測量距離,收集彈殼等,就草草收場完事。
在傳播陳西自殺消息的同時,另一些小道消息也在盛傳。有的說是馬光拿著槍逼著陳西自殺的。還有的說馬光指責陳西是小題大做,不就是打斷一根電線嗎,還上綱上線呢。還有的說是馬光在打擊報複,前些年裏有人見過陳西頂撞過他,等等。當然,也有人說,馬光是看不慣這些人的胡作非為,農場的損失是明擺在那兒,不能抹了良心說話。更多的人說,馬光是個好領導,是決不會逼陳西的,更不會拿著槍去的。不管是何種猜測,就是沒有一個人朝李六和張傑身上想,想不到會是他們自己人在一起,槍走火把陳西打死了。這就為下一步事態的發展,提供了溫床和時機,李六、張傑心裏暗暗自喜。
一時間,那拉提農場的上空彌漫著一股不祥的烏雲。
第二天一大早,李六、張傑就集合了造反派數十人,拿著派出所出具的陳西死亡原因證明,來找陸政委。
陸政委看了證明,順手朝桌上一扔,說道:“這能證明什麼呀,是證明陳西為革命而死,還是證明他死有餘辜?”
李六說道:“我們找你,是要說明,馬光在這件事情上脫不了幹係。我們要問他幾個為什麼。他迫害革命小將,在政治上是反對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你是站在無產階級一邊,還是站在資產階級一邊?這是個大是大非的政治問題。你不能耍滑,老家夥!”
“你們少在我麵前耍威風!滾一邊去!我就能證明馬光昨天一直和我在一起,他哪兒都沒有去。昨天他罵陳西,我就在旁邊。罵得好,罵得對!”陸政委大為光火,狠狠地把李六幾個人訓了一頓。他們幾個懨懨而去。
在回來的路上,張傑說道:“我們不能和這個老家夥硬來,他是王震的老部下,我們惹不起的。”
“那你說怎麼辦?我們的計劃不就泡湯了?”李六問道。
“怎麼會呢?我們明天開個群眾大會,讓馬光來參加。會上讓他說清楚。”
“你說得倒好,馬光他會來嗎?”
“他一定會來的。他如果不來,我們就說他害怕革命群眾,心裏必定有鬼。是在抵製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個帽子他是受不了的。”
“還是你有鬼主意。行,聽你的。”李六稱讚道。
革命群眾造反大會在場部禮堂舉行。馬光接到通知果然如期而至。
是啊,他在接到通知時就想,哪有領導怕群眾的,我就在大會上講清楚,革命是要革的,革命不是說不愛惜公共財物了,革命不是不抓生產了,革命不是不講究經濟效益了。總之,革命不能當飯吃,毛主席領導我們翻身鬧革命,就是讓我們過上好日子。現在大家看看,農場搞成什麼樣子了?像這樣搞下去,農場非搞垮不可,大家隻有去喝西北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