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桃花源
世紀論壇
作者:林禮明
無論人生旅程如何荊棘叢生,也無論現實社會如何塵埃滾滾,紛繁複雜,她總在尋找甜逸的美景,尋找類似陶淵明筆下的那個桃花源。她還是找到了,因為大自然也真有一片片淨土,因為人間也真有心靈純正的人。
《小漁村童話》是純美的。大海。海邊。灘塗上的跳跳魚。露出雪白牙齒的漢子,漢子的朱衣“姿娘”,花鼻小狗。沒有通電。“姿娘”點亮豆油燈。月亮朗朗地照著石庭、水井、羽毛草、披掛在籬上的帶補丁的網。石厝。八仙桌上的豐盛海鮮……夜宿,無需關門,也沒有關門習慣。一幅海風習習、雞犬相聞、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婦孺無欺、恬然自得的原生態生活圖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海邊桃花源!《出生地》的大部分篇目,筆墨自然,輕鬆,樸素,生動。作家遇事遇人,好像總是輕鬆答問,機智應對,從容記錄,捕捉亮點,再用白描手法進行詩意創作。
好像是用單線條工筆法描繪的《開學第一天》,線條清晰,很純很真。閱後掩卷,每舒心展笑,難以忘懷。意象是老師和學生。老師有才智,有師表;學生是純正的,講真話,懂得服務於大家。值得注意的是,這篇文章並沒有桃花林和清溪,沒有海邊風光,但卻有桃花源的恬靜美麗,這可能緣於作者捕捉到疑似桃花源中人的淳樸和敦厚,捕捉到比天空還要深邃高遠的人的心靈美。類似這樣純美的人可以排成一長串,如《出生地》的解放軍班長、副班長和調皮兵,《水薑》中的水薑,《小麵店》和《巧手》中的小人物,《夜茫茫》中的主人,《窮苦朋友》中的主人和客人。看來人的心靈美比大自然美更重要,心靈透視自然的一切,自然的一切也反照每個人的心靈。深層次思考的純潔度,可能有助於捕捉到大自然和人類靈魂的美、愛和善。
對桃花源意境美的向往,還有彩墨較為濃重的《夏天的曬穀場》。稻穀在“陽光照射下,多像一群發出夢香的金膚色的孩子”,“當它們從恬睡中醒來,是變成又白又胖的大米飯呢,還是回到土壤中去,生根發芽抽穗揚花灌漿,以母性的愛,繁衍出新一代”?稻穀何以這樣美?因為曬穀的女人們美,有獻身精神,因為曬穀場上的老人、小孩誠實樸素,因為談戀愛的青年男女們“不摘沒有開放的花朵,不吃沒有成熟的果實”,“螢火蟲和不時眨著長睫毛的眾星星”可以作證。相互信任、樂於助人、無欺無詐、閑適安逸,如陶令筆下的秦人。類似這樣著墨風格、意象較多、彈性和密度較大的還有《蘆葦蕩迷蹤》和《有月亮的晚上》等篇目,寫景和抒情,敘事和說理,交叉互滲,清新雋永。
“我的通訊錄”的多數篇目,進一步升級,是用詩化了的語言寫作,每有奇句,新意不斷。有的字、詞和句子的品質較高,味覺好,意蘊濃。“海邊冷冽的風吹著她們的身世,周邊落滿了命運的大船。”——《畫以外》中的惠安女。“她拿起筆和紙。霞光在她秋天的臉上。慈光在她滄桑的臉上。”——《畫以外》的畫家。“霞光像紅鯉魚沉浮在藍天湖上,樹又成了柔軟的水草。你站在杏黃樓的天橋上燦然一笑,相逢的喜悅使我跳躍起來。”“小雨沿途斟滿了古唱,但橘子燈不善行辭令,盡在不言中。”——《低音簫:吹一曲你》中的友人(情人)的約會和離別。這樣富有象征、多重比喻的手法,凝重、洗練、形象,有韻味,耐咀嚼。
“我的花世界”裏的各種花卉在作家筆下著力渲染,以花帶人,以人帶花,人花共暉,如果對花的特性和品格能做進一步開拓,發掘更多象征內涵,可能藝術效果會更好。
《出生地》裏的五六十篇,並不都是桃花源式的,其筆觸所及,不乏對世俗的針砭,例如對騙子(《書生受騙記》)、小偷(《書生被盜記》)、凶手(《出租車司機說》)、丙旅客(《騷擾電話》)、親兄弟(《親兄弟》)、扔“工資”的人(《請把你的工資扔下來》)、頭牌設計師(《你今天運氣太好了》)、“長在社會的腰、肩、眉目之間”的“形形色色的馬蜂窩”(《馬蜂窩》)、“小男孩坐在‘……’的痰盂,一邊吃著爆米花,一邊使勁拉大便”的時代背景(《1976年的明星》)等,多有鞭笞醜惡的勇氣和十分辛辣的諷刺。但無論如何,尋找和追求美是主調,作家總能鬧中求靜,混中覓清,醜中找美,惡中窺善。即使在比較低調的描寫中也能發現善良人的淳樸和實在,比如,“我”(這個“我”,可能是作者本人,也可能是他人)對被打殘的出租車司機的同情和悲憐;“我”對路遇的素不相識的貧困潦倒的外地打工母女的施惠;“我”對年輕小偷的人生旅途的擔憂、惋惜而痛心以至於想挽救;“我”對騙了他數千元人民幣的騙子的網開一麵。“我”,滿懷善意和熱情,為世人排憂解難,盡可能多地用自己的溫馨和極有限力量去撫慰被扭曲的心靈。
“我”,許多的“我”,還有現實的許多桃花源中人,他們好像是深埋泥土之下的百合花的根莖,在一定時候,一定會在大地上、社會上領頭撐起純潔無比、燦爛奪目的百花園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