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以後,剛才吃飯的那些人便一群群的聚在一起談笑風生起來。身為主人,我不得不出去應酬。但是一走出門,看到他們的樣子我就不想和他們說一句話。我找了一個凳子坐了下來,任憑多少人圍著我,一句話不說。但是我仍有耳朵,我聽見他們說了什麼。這些話語完全與葬禮無關。
和這樣一群人待在一起,使我很不自在。即使他們並沒有和我說話。如果我閉上眼睛,簡直可以當他們不存在。然而實際上我不可以。與他們並坐在一起,令我莫名的惱恨,我覺得他們是一群腐朽的簡直不能稱之為人的人。他們愚昧,無知,在內心深處充滿自卑。但是卻在自己的生活範圍內自高自大,並且嘲笑攻擊毀謗那些有成就的人。而當那些人真正出現在他們麵前時卻又是卑躬屈膝的。
所有的人類的情感,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在這個村莊裏都是表現的如此的麻木,一切仿佛都停留在原始的蒙昧階段。我記憶中的善良、正直與富於同情等種種農民的美德都不曾一見。現在的這些人甚至可以為了一些屑小的好處而去盤剝死人。
當我想到,我正坐在他們中間,成為他們的一員時,我不禁情緒低落乃至沮喪起來。這種種感覺在喪禮期間一直折磨著我,我恨不得馬上離去。
我又一次想,這些儀式有必要嗎?來的人那麼多,真正來哀悼的卻隻有一個人。別的那些人要他們來做什麼?
到了晚上,儀式正式開始。
一連串的迷信活動使喪禮變得陰森恐怖。小孩子們被這些玩意兒嚇得直哭。大人們也被這荒謬的行為震住了,他們於是莊嚴肅穆起來。而我卻在一旁冷眼觀看,我甚至幾乎冷笑起來。維持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就是這種恐懼麼?維持五千年對祖宗的尊敬就是因為這種欺騙麼?多麼悲哀!
“嘿,起來了,開棺了。”有人叫醒我。
“開棺,幹什麼?”我是第一次參加葬禮,不知道“開棺”是屬於什麼環節。
“就是打開棺材讓至親的親人看最後一麵。”那人解釋說。
“哦。”我於是起身跟著他出去了。
棺材開了,白明被他的母親拉住,沒去,她怕爺爺的遺容嚇壞他,她自己也沒去。看她這反應,似乎爺爺的樣子會很駭人。不過,我還是和父親一起走到棺材旁見了他最後一麵。
父親拚命地捂住嘴巴,他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他在控製自己至少不要哭出聲來。我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就是十幾年前我所見到的那個的老人。雖然事隔十幾年,但我仍然記得,他是一個身子十分壯實,微有點胖的老人。可今天他怎麼成這樣了?他的臉上(我隻看得見他的臉),好象沒有,不,是根本沒有一點肉,隻剩下一張皮披在他的骨頭上。幾乎已經和一個骷髏沒有多大差別了。我趕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控製住自己駭然的心情。這是我第二次看見死人。但這次絲毫沒有減輕我的恐懼。甚至,我這次更害怕。我死之後也會是這樣嗎?或者,或者更難看?
第二天,爺爺入土為安了。當我親眼看見爺爺的屍骨埋進土裏,成為了土的一部分。
“活著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等著變成塵土嗎?生命就是這樣嗎?在等待死亡時,毫無痕跡的,一生便逝去了?”我問自己,我回答不出來。或者,在我的心裏是有一個答案的,隻是我無法表達出來。
就在我要回學校的時候,我又收到一個電話。這次打的是我的手機。接到這個電話以後,我下定決心一回到學校就將手機和房間電話全部停掉。因為,這一次,我聽到的又是一個葬禮的消息。
這個電話來自雪儀,她哭著跟我說一個初中同學死了。
事件的原因是因為和哥哥一起去抽獎,結果哥哥中到電風扇,自己卻什麼都沒有中到,被家裏罵了一句掃帚星後就服毒自殺了。搶救沒有搶過來,正是二十一、二的年紀就死了。
我和他是同班的,但是從前和他的關係並不是特別的密切。初中同學的聚會我也從沒有參加過。要不是雪儀提起,我甚至連他的名字也記不起來了。隻是記得初中時,他仿佛是暗戀雪儀的。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人,我卻去參加了他的喪禮。
當時在場的人中,隻有我和雪儀是他的初中同學。
他們以為我是千裏迢迢專門趕去的,又是城裏人,所以他的家人對我的照顧也是特別周到。而入葬那天,我也哭得特別傷心。當時,隻有雪儀的眼淚可以和我媲美。弄得客人們都很感動,以為我一定是個重情重意的好兄弟了。而主人也感到很不好意思,覺得很對我不住,讓我失去了一個這麼好的朋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