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日記本裏一定有什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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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血鈔票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那種血液流動的聲音在我耳邊縈繞不去。還有那張模糊的血臉也好像揮之不去。
我害怕一場大火燒掉我以及我現在居住的地方。我不希望我和顧玉蓮在大火中變成焦炭,我不希望一切都在大火中毀滅。
在這個夜裏,我睜著眼睛,不讓自己沉睡。我想拒絕噩夢的降臨,盡管人很多時候都活在噩夢之中。
我把房間門反鎖上了,我在知道顧玉蓮要毒死我之後,就十分的提防。這個夜裏,瘌痢頭不知道在幹什麼。他是不是在聽瞎子歌唱?我有很長時間沒有聽到瞎子的歌聲了。
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那縹緲的歌聲,把我引進那個房間的縹緲的歌聲。現在我不想進入那個房間,盡管那房間的許多東西謎一樣還未解開,但是我不想看到貼在窗玻璃上的那張血鈔票。我很清楚,那張血鈔票沒有被燒毀。它還會神秘地出現在那窗玻璃上,像一個不散的魂魄纏繞著我。
夜深了。
一切都寂靜下來,窗外的雨水也停了,我不敢拉開窗簾。我怕看到一張血鈔票貼在窗玻璃上。我把手按住心髒的部位,想讓自己心髒的跳動隨著黑夜的加深平靜下來。
空氣好像凝固了。
我似乎平靜了些,盡量不去想一些在這個雨季裏困擾我的問題。可我不想,那些問題就會在我腦海裏自動地跳來跳去,那些問題好像被人上了發條,它們停止不下來。比如顧玉蓮胸前的那朵白紙花就在我腦海裏跳來跳去。它一會兒變成一朵鮮豔的紅玫瑰,一會兒又變成幹枯的花朵,一會兒又變成一張蒼白的臉。
突然,我聽到了女人的哭聲。
我聽到女人的哭聲就不安狂躁起來。我要尖叫,像老鼠一樣尖叫。那些一直出現在我夢中的尖叫的老鼠們為什麼要四處奔逃?難道還有讓老鼠也害怕的聲音出現?難道老鼠也害怕女人的哭聲?
我強忍著,不讓尖叫聲發出來,因為我不想讓顧玉蓮上樓來安撫我。她興許比那夜裏女人的哭聲還可怕。那哭聲隻會讓我受到驚嚇的折磨,而不會奪去我的生命。
我試圖把那哭聲想象成貓叫春的聲音。
可我的腦海裏怎麼也出現不了一隻貓。
女人的哭聲淒慘極了,它在這深夜控製了我。我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丁小慧是不是又聽到了我的尖叫?如果她明天早上問我有沒有尖叫,我還是會告訴她沒有。我不能如此尖叫下去,這樣一定會引來顧玉蓮。我把枕巾塞進了嘴裏。這樣,我就叫不出聲音了,我的尖叫隻在內心了。
不一會兒,那哭聲消失了。
我心裏一陣放鬆。這折磨我心靈的哭聲終於消失了,我從嘴巴裏取出塞著的枕巾。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吐出的是那些積鬱在我心裏的哭聲,女人的哭聲。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
那是上樓梯的聲音,有節奏的上樓梯的聲音。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顧玉蓮一定聽到了我尖叫的聲音,她上樓來了。我心裏說,顧玉蓮,你別上來,你別上來。我沒有尖叫,我就是尖叫也不要你管了。顧玉蓮,你給我下去。那上樓的聲音並沒有因為我內心的呐喊而停止。它一直響到了我房間的門口。
顧玉蓮的腳步聲在我房門外停了下來。
隻要我不去開門,她是進不來的。因為我把門反鎖上了。
我以為顧玉蓮會推我的門,她推不開我的門一定會在門外叫我的。我等待著她推我的門,等待著她蒼老的聲音出現,覺得一分一秒都過得十分的漫長。我無法知道她在門口時的表情,那眼中是不是閃爍著怨毒的光芒我同樣無法知道,但有一點,她站在我房門口時一定不會微笑。而且,她穿的是那件印花的睡袍,而不是一件黑色的旗抱。她胸前的那朵白紙花或許也摘下來了,她應該不會穿著黑旗袍睡覺的。
我等了約摸半個鍾頭,也沒有等到她推門,也沒有等到她的叫喚,難道她一直站在門口,等待我的再次尖叫?或者她僵死在我房間門口了?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門。我在和顧玉蓮對峙著。
我想就是那女人的哭聲再次響起,我也不尖叫了。
我的想法還沒有消失,那女人的哭聲又響了起來,聲音不知道從何而來,我無法辨別聲音來臨的方向。我的心被無數爪子抓得鮮血淋漓,我要尖叫,我隻有尖叫才能緩解內心的不安和恐懼。可我不能叫,我隻要一叫,顧玉蓮就會采取行動。我強忍著,又把枕巾塞進了嘴裏。我快被憋死了。我用手抓住自己的頭發,我是一個深陷泥潭裏的人,我要把自己提起來,讓自己解脫出去。
我的呼吸困難起來。
我就是死也不尖叫出聲,我不能讓在門外蟄伏的顧玉蓮聽到我的尖叫,我不需要她的安撫,我再不需要她的安撫,她的安撫也充滿了危險。我已經相信了瘌痢頭的話,我相信他在那一個離開我家的晚上聽見顧玉蓮說的話是真的,她是在自言自語,或許是在和鬼魂說話。
我窒息了。
我失去了知覺。我進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一雙無形的手拽著我去一個地方。
我呼出了一口氣,感覺到了一雙無形的手的力量。我還聽到了那飄渺的歌聲。我內心拒絕著那歌聲的誘引和那雙手的拉扯,但我無能為力。
我看到了一片橘紅色的光。
我被那雙無形的手拉進了一片橘紅色的光中。那歌聲隨即就消失了。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我進入的怎麼又是我父母親的房間?牆上的掛鍾還是停留在十二點整,我記得我已經把它的發條上緊了的呀,怎麼又停在十二點整了呢?我覺得很奇怪,那鋼琴還是在原來的地方,可那塊蓋著它的白布不見了。床上有個女人躺在那裏,那是我母親宋汀蘭。床頭櫃上多了一個小花瓶,那是個漂亮的玻璃花瓶。小花瓶上插著枝鮮豔的紅玫瑰,玫瑰花瓣上還留著晶瑩的水珠。我走近了床頭櫃,把手指伸向了花瓣上的水珠,我感覺到了水珠的柔軟和濕潤。我看著宋汀蘭,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穩,在睡夢中皺著眉頭。
我抬頭看了看窗簾,窗簾緊閉著,我不想去把它拉開了,我怕見到貼在那窗玻璃上的血鈔票。
就在這時,我轉過了身。
我看見一個人走進了這個房間,我躲在一個角落裏看著他。他看不見我,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事實上,我在他的眼裏的確不存在。
所有的動作都十分的真實,但我聽不到聲音,我就像是在看一場無聲電影。此時,電影裏的男女主角就是我父親顧帆遠和母親宋汀蘭。
顧帆遠穿著筆挺的西裝。他沉著臉。
一進房間,顧帆遠就狠狠地把門關上了。宋汀蘭被關門的聲音給驚醒了,坐了起來。顧帆遠關上門之後就衝著宋汀蘭說著什麼,還用力地用手指在宋汀蘭的麵前指指戳戳。宋汀蘭撥開了他的手,氣呼呼地坐在床沿上一言不發。
顧帆遠還沒有停止說話。我看見他的兩片嘴唇一翻一翻的,他說得唾沫橫飛,越說越激動,那眼中像是冒出了火。他正說著,宋汀蘭謔地站起來,她也說起來。她說話時,手還朝窗那邊指著。顧帆遠突然不說話了,他站在那裏渾身發抖。他的臉色鐵青。他突然抓起那插著紅色玫瑰花的玻璃花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宋汀蘭看著他,又看了看那破碎了的花瓶以及那枝玫瑰,她的淚水滾落了下來。顧帆遠站在那裏,如一尊雕塑。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爭吵,但我可以理解,他們爭吵是有可能的。因為我想到了河邊梧桐樹下草地上和宋汀蘭在一起的那個麵目模糊的男人,那男人絕對不是我父親顧帆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