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有兩個平常和宋其貴比較好的士兵企圖上來幫他,被我一腳一個踢到一邊去了,其他士兵都站在那裏看熱鬧。其實老兵油子宋其貴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我掐住他的喉嚨後,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了,臉色漲得通紅,喉嚨裏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音,渾身抽搐。

我掐住他喉管的手越來越使勁,我已經憤怒到了極點!

也許這個時候,士兵們看到了眼睛裏的殺氣,那時,我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殺氣!

一個士兵見勢不好,飛奔出去。

不一會,滿臉通紅的楊森提著盒子槍快步奔進來。

宋其貴正翻著白眼,再給我一分鍾,我就會要了他的命。楊森見狀,朝屋頂砰地開了一槍,大吼道:“麻子,快給老子鬆手!”

聽到槍聲,我從憤怒得發昏的姿態中回到了現實之中,我鬆了手,宋其貴死狗一般癱倒在地上,喘著粗氣,大聲地咳嗽。

楊森命令士兵把我捆了起來。

連長說要槍斃我。

我也想,他們不會饒了我的,我已經橫下了一條心,死就死了,死了也幹淨了,也不用活在這個狗操的世界上受辱了!我等待著那一顆子彈洞穿我的腦門!我被關在一間黑屋裏。

半夜時分,門開了。楊森一隻手提著一盞馬燈,另外一隻手提著一籃子東西,走了進來。他踢了我一腳:“你小子有種,我說過,你的眼睛裏有股殺氣!你今天差點就害死了你自己,如果殺了宋其貴的話!”

我無語,隻是瞪著他,心裏說,要殺要剮隨便你們,囉嗦什麼!

楊森給我鬆了綁,語氣柔和起來:“說實話,要是換了我,我也會殺了那狗日的,宋其鬼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他是和你開玩笑的,罪不該死呀!況且,他也不知道你——”

我不想聽到他說有關我命根子的事情,我使勁地咳嗽了一聲,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什麼,就打住了,接著把話題岔開了:“我看得出來,你是條漢子,所以,我求連長,不要槍斃你,我們很快就要開上去和鬼子作戰了,那時,你一定是個殺敵的好手!”

我長歎了一聲。

楊森說:“我這一生,最佩服有血性的男人,別看你平常不言語,我心裏明白,你可不是一般的人!”

說著,楊森從籃子裏拿出一隻燒雞,遞給我:“兄弟,吃吧!忘記白天的事情,上了戰場,我們都是好兄弟!”

我接過燒雞,大口地啃了起來,我的確餓了。

他又從籃子裏拿出一瓶燒酒,自個灌了一大口,然後遞給我:“喝吧,麻子,消消氣!”

我抽出一隻手,接過酒瓶,猛地喝了一大口。

楊森嗬嗬地笑起來:“痛快,痛快!”

他把我當成了兄弟,某種意義上,我也把他當成了兄弟。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白軍裏麵,並不是誰都麵目可憎。

5

楊森雖說五大三粗,可他哭起來,讓人感覺是個孩子。我從上官明死後,就不會哭了,可看到楊森的痛哭,我並不是那麼鐵石心腸。那是入秋後的一天,楊森接到老母去世的消息,他當場就昏了過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過了好一會兒功夫,他醒轉過來便大哭起來。

那一場好哭呀,引來了眾多的士兵。這些士兵大都是一些窮苦人,當兵前大多是與父母親相依為命的孝子,一看楊森呼天搶地的哭,一個個哀綿起來了,有的也抹起了淚。我怎麼也想不起父母親的模樣,我隻記得黃七姑和上官明,想起他們,我有些傷感,但是我不會流淚。楊森哭得死去活來,一把鼻涕一把淚,活脫脫一個大孝子模樣。有幾個士兵就勸他節哀,楊森在同鄉苦口婆心唱的勸說下才才漸漸地停住了哭喊。

“誰在哭鬧!”一聲斷喝傳來。

士兵們一看,是營長張發魁駕到,一個個作鳥獸散,因為他們聞到了張發魁身上濃鬱的酒味,他是個酒鬼,喝多了什麼鳥事都做得出來,楊森告訴過我,如果聞到張發魁身上的酒味,最好離他遠點。

“報告長官,楊排長的娘死了。”一個大膽的士兵撲的立正,敬了個軍禮說。

“娘死了就死了,哭叫什麼!這年頭,死個人算什麼。”張發魁瞪著血紅的眼粗魯地說。

“是,死個人不算什麼!可楊排長死的是親娘呀!”那個膽大的士兵還立正在那裏說。

“放肆,這家夥膽子肥了!給老子拖出去打五十鞭子!”張發魁惱怒地說。

幾個隨從把那個膽大的士兵拖走了。

楊森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本來聽了張發魁的話,心裏就冒火,還看到自己的同鄉李貴被拖去打了,頓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他低吼了一聲,朝張發魁衝過去,照著他臉上就是一記老拳。楊森人高馬大,這一拳下去相當了得。張發魁的半邊臉上立刻發糕般紅腫起來,繼而泛青泛亮。這一拳把張發魁的酒打醒了一半,他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氣得嘴角的肉不停地顫動,照著楊森的臉就是一馬鞭,楊森的臉上立刻出現了血紅的條痕。楊森“哎喲”了一聲,正要拔槍,張發魁的幾個隨從惡狼似的撲上來,死死地扭住他。楊森破口大罵:“操你祖宗八代的張發魁,你他媽的不得好死!想當初,老子為了救你,身上還挨了槍子!王八蛋!”

“拉下去斃了!”張發魁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眼冒金星地叫道。

楊森不停地吼叫著怒罵。

當張發魁聽到拉槍栓的聲音之際,卻大喝一聲:“且慢。”

那些正要下手的隨從們立刻停止了行動。

“這小子忠義,放了他。”張發魁捂著被打腫的臉說,也許他的酒徹底醒了。

我站在那裏,冷冷地看著發生的這一切。

張發魁轉身走了。

他沒走出幾步,折了回來,走到目瞪口呆的楊森麵前,說:“敢死連連長的缺,你去頂了吧!”

說完就揚長而去。

楊森有些不知所措。

楊森不知是悲還是喜,當然還是喜從悲來,喜的是就這樣當上了敢死連的連長,悲的是他可憐的母親死時沒有兒子送終。

6

楊森當了連長,走馬上任時,把那挨鞭子的同鄉李貴也帶去了,還帶上了我和老兵油子宋其貴。楊森讓李貴和宋其貴當了排長,而把我安排在宋其貴的手下,什麼職務也沒給我,隻是有吃有喝時,他會把我叫上。

楊森交上了桃花運。

這天隊伍來到了古龍鎮,便在古龍鎮駐紮下了。隊伍剛駐下,士兵們便三個一群五個一夥,一個個都背著槍挎著刀,到鎮上酒肆窯子去找樂子。

楊森卻悶得慌,他不是那種吃喝嫖賭的男人,隊伍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悶得慌。他坐在桌前一個人獨自喝茶。他總尋思著開到前線去和小日本鬼子幹仗,沒仗打的日子令他度日如年,其實那時,我們越來越接近戰爭了。我和楊森在這一點上是有共同點的,我希望能有仗打,無論和誰打,我都渴望著。

這時李貴走了進來。

“連長,今天我請客,走,喝酒去。”李貴顯得特別興奮,其實他也是看到楊森抑悶,想請他出去開開心。

“喝個逑!你哪來的錢。”楊森沒好氣地說。

“你看。”李貴從兜裏掏出個錢袋,抖了抖,錢袋裏的銀元嘩嘩作響。

“留著給你老婆孩子花吧!”楊森懶洋洋地說。

“大哥,我從來就服你,跟著你一定不會吃虧的。老婆孩子家裏有人照料,今天就賞小弟一個臉,出去喝兩杯吧!”李貴差點兒就要跪下了。

楊森見李貴真摯,就答應了。

楊森想了想,對李貴說:“把麻子叫上吧!”

楊森挎著盒子炮,大搖大擺地帶著李貴和我,出了營房的門,站崗的馬上撲的一個立正,楊森挺著胸朝街上走去。

楊森帶著我們在小鎮的街上行走,路人都躲著我們,挎盒子槍的長官在這樣的小鎮上,在那些窮人的眼裏都是凶神惡煞的,楊森那張臉本來就長得凶,更給人一種可怕的感覺,我們三人中,數李貴長得清秀,我的滿臉麻子看上去也十分鬼怪,路人怎麼能不躲著我們。

街旁圍滿了一圈士兵,那些士兵吵吵鬧鬧的,好像在爭著什麼。

“過去瞅瞅!”楊森說。

我們便走了過去。

“老子出五塊大洋!"一個流裏流氣的塌鼻子士兵大聲地叫著。

“俺出六塊塊大洋!”另一個肥胖的士兵喊。

“六塊大洋夠我們家生活一了。”一個清秀的士兵說。

“六塊大洋能買多少稻穀呀,我們累死累活也弄不到六塊大洋,真大方,不知道你這錢是哪裏搜刮來的。”又一個士兵說。

“這女子長得水靈,值,六十塊大洋也值!”另一個士兵流著口水說。

“讓開,讓開!”李貴大聲地叫道。

那些吵吵嚷嚷的士兵,看到是敢死連的楊森連長來了,趕快讓開,但他們都不走,還站在那兒看熱鬧。

楊森走上前去,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蹲在地上,頭上插著一根草標,麵前放了一張紙,紙上寫滿了字。那女子有著一張姣妍的臉龐,明眸秀美,卻掛著一股悲愁與哀怨。楊森不認識字問:“她幹什麼?”

李貴好歹讀過兩年私塾,認這幾個字還可以的。李貴說:“這女崽是個賣唱的,她剛死了爹,要將自己賣了葬她的瞎子老爹。”

楊森的眉毛顫抖了一下。

他的目光和那女子對視了一下,眼神頓時慌亂起來。

“可憐的人!”我心裏哀傷地說了一聲,我突然想起了雷公灣的馮三同父女,他們現在怎麼樣?如果馮三同死了,沒錢安葬,秋蘭會不會也賣身葬父?我渾身打了個寒噤,不敢再往下想了。

“李貴,你身上有多少大洋。”楊森問。

“七塊。”李貴說。

“她要多少錢?”楊森又問。

李貴趕快回答:“三塊大洋。”

“你們這些渾帳東西還站在這裏幹什麼,都給老子滾!老子要了這女子。”楊森衝著那群圍觀的士兵大聲地吼叫。

士兵們看楊森凶巴巴的火氣大,手又按著盒子槍,都不敢吭氣,一個個溜掉了。剩下楊森、李貴和我,以及那個女子。有兩個士兵遠遠地看著我們,被楊森發現了,楊森又朝他們怒吼道:“你們他媽的還不快滾!”

那兩個士兵見勢不好趕快跑了。

“你叫什麼名字?”楊森輕聲問。

女子迷茫地看著楊森。

“長官問你名字呢,說。”李貴說。

女子哀傷地說:“我叫桃紅。”

“桃紅——”楊森輕輕地重複了一聲,眉毛又抖了抖,我看得出來,三十多歲了還未娶過老婆的楊森被女子打動了。

“李貴,今天咱們不喝酒了,把錢全給她吧,讓她把父親葬了。”楊森對李貴說完這話後,抹了一下眼睛,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我們:“你們幫助她去料理一下吧,一個女人家不好辦事。”

楊森轉身揚長而去。

李貴疑惑地看著楊森,十分不解。

女子朝楊森的背影長跪而下:“恩人——”

7

那個夜晚,李貴竟把桃紅領了回來。楊森便和桃紅結成夫妻,找了一間空房住在一起。楊森初為人夫,那幾天裏紅光滿麵,沉溺在和桃紅的恩愛之中,每天都興高采烈地請人喝酒,每次喝酒都叫我作陪。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每次喝完酒,我就跑到鎮子外麵,對著大別山嚎叫!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的苦痛!我甚至有點妒恨楊森,認為他叫我去陪酒是有意的羞辱我,我心裏惡毒地咒罵著他!人在一些非正常的狀態中總會產生非正常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