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論張藝謀電影中的西部影像(1 / 3)

論張藝謀電影中的西部影像

博士論壇

作者:黃世智

張藝謀執導的許多電影中都存在著大量中國西部影像。特別是他的《紅高梁》《秋菊打官司》和《英雄》,已被公認為是中國西部電影的代表作。《紅高梁》的故事背景是19世紀30年代中國北方的黃河流域。其外景基地也主要是寧夏銀川的鎮北堡西部影城。因此可以說該片開始拍攝時就具備了一部中國西部電影所具備的影像基礎。仔細研讀該片,我們從中可以發現大量中國西部的自然、曆史、文化,特別是西部人物形象和在他們身上表現出來的生命意識與命運意識。

一、奇異的自然風光

中國西部有廣袤厚實的黃土高原,雄渾舒緩的黃河流水,潔白神秘的冰川雪山,壯美突兀的秦嶺山脈。還有秀美的湖泊,浩瀚的戈壁,無垠的沙漠,遼闊的草原和神秘的青藏高原等自然風光。這些自然風光不僅讓外國觀眾,也會使中國觀眾感覺新奇而神秘。電影作為視覺藝術,不管是出於藝術目的還是商業目的,把西部奇異的自然風光作為視覺元素或反映對象是中國西部電影的基本創作方法。張藝謀是生於斯長於斯的西北人,對於西部奇異的自然風光不僅熟悉而且有著特殊的情感。他的影片,如《紅高梁》(1987)、《大紅燈籠高高掛》(1991)、《秋菊打官司》(1992)、《活著》(1994)、《一個都不能少》(1998)、《英雄》(2002)、《十麵埋伏》(2004)和《三槍拍案驚奇》(2009)等都有大量的西部自然風光。《紅高梁》是他獨立執導的第一部電影,也是他的成名作和代表作。他把該片的故事背景放在抗日戰爭時期西北的黃河流域,其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利用西部奇異的自然風光來進行視覺造型和表情達意的創作。

《紅高梁》中的西部自然風光主要由一望無際的高梁地、平坦的荒漠和西北地區獨特的建築物等組成。釀酒作坊雖然是人工建築,但在電影中也是作為人物活動和故事發生發展的自然環境而存在的。那風雨剝蝕、形似古堡般的十八裏坡的圓形門洞,也是電影中自然風光的有機組成部分。它在電影中除了具有造型和場麵調度作用外,還體現出了一種自然與生命的遠占意味。當然,《紅高梁》中最重要的自然風光還是那片麵積巨大,時常有盜賊土匪出沒,自生自滅的高梁地。

張藝謀拍攝以高梁地為代表的這些西部自然風光,首先是表達電影主題思想的藝術創作需要。高梁地不僅是故事發生發展的空間背景,也反映出電影的地域特征並象征著生命的神聖和力量。當電影中的“我奶奶”淚水滿麵、仰天躺在“我爺爺”踩踏出來的那堆當作臨時床鋪的野高梁上時,銀幕上一連出現了四個疊畫的狂舞高梁鏡頭。在這裏,高梁是生命力旺盛的象征,也是愛的見證。而在日本軍隊強迫百姓踩踏高梁的鏡頭中,觀眾又會感受到生命被摧殘的震撼。影片結尾,當“我爺爺”與“我爹”如雕像般立於血紅的陽光裏,那高速流動的高梁的鏡頭在觀眾內心喚起的則是對已經逝去的生命的禮讚。這片高梁地事實上已經遠遠不隻是一個具有明顯地域特征的人物活動空間,它已經成為電影的角色形象之一。當畫麵上充滿了高梁地時,它是作為一個巨大的自然生命給觀眾以自由舒展、堅強寬厚、熱烈旺盛的審美感受。影片中對高梁的三次鏡語描寫與鏡頭刻畫,都是為了呈現出一種人與自然生命的相似陛。這片高梁在電影中被人格化了,它與故事中的人物一起成為電影的角色之一。

其次是為了滿足觀眾的審美心理需要。電影是以娛樂為主要功能的視聽造型藝術。陌生地域的自然風光是一般觀眾喜歡看到的基本內容之一,也是電影滿足觀眾這種心理需要的最基本的視覺元素之一。充滿生命力的一望無際的高梁地,平坦的荒漠和占舊的建築不僅讓外國觀眾感到好奇,也會讓中國東部都市裏的觀眾感到久違的新鮮。有人在評價中國第五代導演的開山之作《一個和八個》時說:“張軍釗卻把這個故事放到荒涼的戈壁灘來演繹,就是為了使影片具有一種深厚的人文氣息,同時傳達出一種蒼涼和久遠的感覺。”[1]這個論斷,同樣適用於張藝謀的《紅高梁》。

當然,拍攝這些自然風光還有這個影片創作集體中一些人深層次的心理原因。導演張藝謀和攝影顧長衛都是西北人,他們不僅熟悉、熱愛這片土地,而且對西北的自然、文化和人有著自己獨特的認識和深厚的感情。當張藝謀與顧長衛合作時,《紅高梁》就注定具有茂盛的高梁地、漫天黃土和古堡似的門洞一樣的陌生、遙遠、古老,但又似曾相識並充滿生命原初的蠻力。張藝謀和顧長衛都是對影像藝術如癡如狂的人。經過以他們兩人為主力的創作團隊的共同努力,《紅高梁》讓西部大自然的蒼涼,神秘和野性呈現在觀眾麵前。顧長衛曾經說自己麵對西部大自然時總會“感覺到一種神秘、悠遠而又深厚的意蘊”。[2]在《紅高梁》中,他和張藝謀一起把自己的這種感覺表達出來了。

二、獨特的地域文化

在中國西部複雜多樣的自然環境中,有著同樣複雜多樣的人群生活,也容易產生同樣複雜多樣的曆史和文化。相對於中國中東部,中國西部有著自己獨特的地域文化。這裏有秦、漢以來幾千年的曆史文化,有道教、伊斯蘭教、天主教、基督教、藏傳佛教中的紅白黃花等各個教派的宗教文化,還有各個地方幹百年來形成的地方風俗和藝術,如皮影戲、曬佛、秦腔、信天遊等。地域文化的具體表征主要是各種集體文化活動和人文景觀。那裏有神聖而又神秘的天葬,雄奇壯觀的那達慕和震天動地的腰鼓表演。那裏有從母係氏族社會的半坡文化,到周秦漢唐的華夏中心文化,再到現代延安的紅色文化。那裏有舉世聞名的絲綢之路,奇特神秘的兵馬俑,占樸厚重的敦煌莫高窟,神聖威嚴的布達拉宮和散布於整個秦嶺山區的廟宇、祠堂、戲台和古村落等人文景觀。許多海內外電影導演把鏡頭對準中國西部,就是看中了這裏獨特地域文化的審美內涵。張芝謀也是如此。

《紅高梁》中反映西部地域文化的內容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具有地域特色的婚嫁習俗、祭酒神習俗和民歌民樂。《紅高梁》是根據莫言的小說改編的。電影中反映的“顛轎”和“祭酒神”等情節全是已經不存在的習俗,具體轎子怎麼顛,高梁酒怎麼造,現在的人都沒有見過。我們也沒法考證當地的顛轎具體過程和祭酒神風俗的具體細節。但藝術好就好在似與不似之間。也許從史學考證的角度來看,這些習俗文化不一定是西部民俗。但從心理習慣,審美感受和思想觀念來看,這些習俗文化又可以說是中國西部的。19世紀80年代,像《紅高梁》這樣的一大批電影“將遠離現代文明的中國鄉民的婚姻、家庭的民俗故事經過浪漫的改造轉化為一種寄托了各種複雜欲望的民俗傳奇,創造出一種國際化的電影類型 新民俗電影。”[3]因此,如果把《紅高梁》作為自足的藝術作品來看,獨特的中國西部地域文化是電影的主要內容之一,而婚嫁習俗、民歌和祭酒神習俗則是最具代表性的內容。

(一)“顛轎”情節反映的婚嫁習俗

《紅高梁》中的“顛轎”情節反映的是中國西部農村的婚嫁習俗文化。這個情節不僅讓外國觀眾感受到了異域婚俗的獨特,也讓中國觀眾特別是中國中東部地區城市裏的觀眾感到新奇。因為,這類婚嫁習俗越來越少見,如今隻存在於一些偏遠鄉村,特別是西部農村。但在中國農村,送新娘出嫁除了轎夫和吹鼓手外,一般還應該有送親的人、抬嫁妝的人等,不會像電影中“顛轎”那場戲那樣隻有幾個轎夫和吹鼓手。但電影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反映了西北農村的婚嫁習俗文化。而且“顛轎”這場戲正是因為不去刻意追求真實,才被拍攝得流暢自如、色調粗獷、畫麵豐滿、氣勢張揚。因為張藝謀關注的核心不是細節真實,而是形式和色彩。“滑稽誇張的‘顛轎’詞,詼諧風趣的嗩呐曲,加上極富視覺衝擊力的畫麵,使得這一段落充滿歡快、幽默的喜劇氣氛。給予觀眾的多層麵、全方位的喜劇審美享受。”[4]在這個情節中,觀眾和電影中的人物一樣,整個身心都經曆了一番新鮮、獨特、而又痛快淋漓的審美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