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八月,山林清風而過,吹得夜涼如水,月朗星稀。悠長笛音繚繞,悲涼曠野,傷瓊樓玉宇,脈脈流水亦懷殤。
楚弋打開房門,站在院中,望向笛音傳來的方向。高處風急冷清,總是少有人知曉。當年此時,一指軍報傳入帝都,八個字令舉國哀慟,素白覆城。
身後,君澈站定,投在地麵上的兩道身影,同樣的挺拔堅毅。
“三皇子帶兵抗擊南蠻,軍中奸細泄露行軍路線,致使大軍峽穀遇伏,全軍覆沒,無人生還。”楚弋平靜地敘述著。他永遠忘不了,那個素日沉默的女孩子聞聽此噩耗從橋上栽下去的場景。他第一次知道,七魂六魄驟散的感覺是何種滋味。九重宮闕燈火通明,所有太醫跪在她的床邊,一代帝王整晚握著她的手,流淚喚著她的名字。所有人都相信,若是她天明之時未醒過來,天下將伏屍萬裏為她陪葬。
“三皇子凡進宮必來看她,常違反宮規,偷帶她出宮去玩。她頂撞夫子,他站出來說受他指使,被打到幾天下不來床也未曾多說半句。”楚弋目光變得幽遠,“他的野心從來瞞不過先帝,也瞞不過她。不必談利用,局中人自知。君澈,你明白我說的嗎?”
曲調未停,長音微哽。
掌上明珠也避不過世態炎涼,你道無心涼薄,卻到底也是多情人。
“她交由你的琴乃先帝愛物,若你懂,就別辜負她。”楚弋緊攥的雙手緩緩鬆開,肩膀沉下,仿若夜色便可將他湮沒,“告訴我,他,說了什麼?”
實在不必有過多的情緒使然:“魚未上鉤,稍安勿躁。”
楚弋斂眉,意欲追問時,見君澈已邁出門檻,拒絕得幹脆。要問的不過是個“為什麼”,再多遍,也敵不過“事態所趨”和“理所應當”。
他們都明白,也都不忍心。
世間的事與願違太多,假如躲不過,就由他們抗下也好。
整座雲水山莊依山而建,主殿要館多位於峭壁之上,推開窗便可見鱗萃比櫛,當得上雲從窗裏出的空靈。飛簷之上,雲殃孑然而立,輕紗翻飛如霧,飄渺易散。
一曲終了,天地俱寂。
“相傳歸海笛能引真龍而來,看到你當真讓人失望。”雲殃淡淡一笑,轉頭看向君澈,“二十三個,為了你要證明的事情,低至乞丐,高至達官顯貴,全部死在你的劍下。此刻我偶遇‘黑無常’,是不是意味著我就是下一個?”
君澈脫下黑色的外袍從屋頂扔了下去,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釋然:“不,我是第二十四個,因為我找到了你。”
“所以,你是誰?”
“你的敵人。”君澈迎上她的目光,笑得清雅。
雲殃點點頭:“既是敵人,你若再月下交易遭人暗算,就算你被碎屍萬段,我也會袖手旁觀。”
“看來我身邊也有奸細。”君澈語氣無奈。
“不需要,現在就有一雙眼睛盯著你,感覺到了嗎?”
君澈不語。
雲殃忽而笑出聲:“其實何來奸細?有人想讓他有去無回,誰都可以是奸細。從一開始執著的東西就錯了,以命為代價也不重。屍首分離,懸於城門之上,到頭終是魂魄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