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皮
天淚之城
作者:何人
眸眸推薦:從前看到一個故事說問一個女子做一個選擇題,會在“美麗的容貌,卓越的才華,充裕的財富”三者中隻可選其一會選什麼。最後的結果說絕大多數的女人會選擇美麗的容貌。如果你們要麵對這樣的選擇,又將會做何選擇呢?看完這個故事,也許會讓你明白什麼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什麼才是你最該珍惜的東西。
原來愛是這世間最深徹的救贖,原來愛也可以是這世間最磨人的枷鎖。
【日畫千張皮】
烈日灼灼,黃土生狼煙。
月見雙手吃力地支著後腰,望著眼前綿延無盡的山路崎嶇,眼底生出幾許倦意來。她已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繡花鞋底穿,煩惱青絲斷。
也不知是什麼支撐著她繼續趕路,又連著走了半個時辰,終在群山中望見了一間小小的木屋。木屋門窗緊閉,陰氣森森,仿佛滾燙日光遇了也要繞著行。月見喜出望外,用盡全力奔跑而去。
世外有高人,人喚布穀女,日畫千張皮。
月見跪在地上,跟前是一名背對而立的紅衫女子,此時半個身子都隱入木屋深處。月見借著屋內昏暗的燭光,瞥了眼身側落地銅鏡內自己的模樣。
那是一張醜陋平庸的臉。一雙眼狹而低垂,目光渙散無神,粗糙的雙頰上嵌入無數斑斑點點,多看一眼心情都壞上幾分。
月見扭過頭去,不願再見鏡中自己的模樣。她仰頭望著跟前那個始終未曾露麵的女子,畢恭畢敬道:“求布穀仙人大發善心,賜月見一張美人皮。”
布穀女並未轉身,也不知獨自思量著什麼,半晌才一甩衣袖。也幾乎是同時,木屋牆麵上一頂懸著的黑紗布應聲而落,露出了裏頭數百張各式各樣的人皮。畫的有風流少年,有垂垂老人,有稚嫩孩童,更有月見夢寐以求的明眸美人。
掛著的美人有清麗絕倫的,俏皮靈動的,英氣軒昂的,也有媚風入骨的,月見瞧得眼花繚亂,情願用畢生積蓄去交換任意一張。尋思了許久,她這才指著當中一張楚楚可憐的美人皮歡快道:“我想要這張。”
布穀女依舊不發一言,信手將月見指向的美人皮從牆麵上撕下。還未等月見反應過來,周身已感覺到一陣綢布般的輕盈柔滑。她怔了片刻,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忙不及地回過頭望向那麵落地銅鏡。
鏡中再無那張醜陋平庸、綴滿紅腫斑點的臉,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明月般冷清清,亮晶晶的眼眸,一張驚豔以及卻又楚楚可憐的麵龐。月見似不相信般反複揉著雙眼,眼見著鏡中美人也跟著做相同的動作,她一顆心突如墜入了雲端的夢境。
窗外豔陽毒辣,屋內逼人涼意。暗處一雙深不見底的眼,冷冷打量著鏡前喜不自禁的月見。
一如打量著從前上百個跪地求皮,後來悔不當初的人。
【人人為皮囊】
熙熙攘攘的人群盈滿了大街小巷,頭頂懸著一盞盞五光十色的明燈,下一瞬黑夜被衝天絢爛的煙火所點亮。
此時是一年一度的燈會,恰逢了新皇登基而大赦天下,因而更是比往年熱鬧了數番。
人群中有一女子格外奪目,縱使連邊邊角角都立不住人了,偏生她周身一丈內卻寬敞無人。再瞧幾眼便即明了,原來有五六人流氓軍,自發為其組建成護花團,全力支撐著不讓擁擠的人流傷害到她。
再看那女子,一雙眼嵌了月的冷清,又融了星的璀璨,眉目間逼人驚豔,偏偏垂眼時又生出說不盡的楚楚可憐。女人嫉妒這樣一張麵龐,而男人卻巴不得誓死捍衛這樣一張麵龐。
月見冷冷一笑,自知哪怕滿眼嘲諷,周遭幾個護花軍也依舊恨不得為她出生入死。他們手裏頭提了各式樣的宮燈,堆了小山似的玩偶風車,都是沿途時她多瞧上一眼,他們便強取豪奪得來的。
又走出幾步,月見也有些膩味了過往男女打量的目光,順手從右邊護花軍的懷裏扯出張昆侖奴麵具,隨意架在了臉上。
從前每年燈會,她也都會買一張這樣的麵具擋住臉龐。那時因相貌醜陋,不得不多此一舉戴一張青麵獠牙。為提一盞精巧些的宮燈與市儈磨破嘴皮,為買下一個歡喜的旋轉風車被同時搶奪的女子罵她哪配,等入夜了回到家,總也發現一隻鞋給人群擠得不見了。
念至這裏,月見抬眼環顧四下,心裏突又生出些許不安穩來。周身男人打量她的目光是那樣肆無忌憚,一邊飽含了淫邪,一邊又是那樣輕柔嗬護。
她爹娘走得早,自小便躲在宅子裏不願見人,連買吃食都是挑的掌燈夜晚,因而四處街坊也直到今日才真正見著她。她多麼怕眼前種種盡是南柯一夢,這些從前她想也不敢想的,都因一張美人皮而眷顧她了嗎?
想得入了神,不經意間身子竟猛地撞上了什麼,待月見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然吃痛地跌坐在了地上,撐地的手掌火辣辣地疼。一旁護衛的流氓見了,內疚自己失職的同時,紛紛衝著那擋路人目露凶光,暗忖著何人如此大膽,竟在自己眼皮底下突破圍欄傷到了她。未想不瞧則已,細看那擋路人,個子足有九尺餘,戴一張可怖的昆侖奴麵具,身上穿的竟是血跡褪成深茶色的囚服!
幾個流氓軍似是同時意識到,新皇大赦天下,那麼眼前這人便是剛放出的囚犯。想著想著凶光便成了膽怯的目光,躍躍向前的步子也成了無章的逃竄。
月見在心底一聲鄙夷,不留神視線裏已多一雙手,不由分說箍住她的胳膊肘,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拖了起來,姿勢不由分說的曖昧。
月見又羞又急,當即抑製不住一掌摑了過去。囚衣男子臉一側,躲過她這劈麵一掌,不提防戴著的昆侖奴麵具卻被她指尖彈了去。
這一掌用盡全力,月見未來得及收住餘勢,竟一個踉蹌將自己的麵具也同時甩飛了出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仿若通通靜了下來,連帶著滿街巷的宮燈都黯淡無光。兩張臉同時裸露在了焦灼的空氣裏,在彼此的目光裏泛紅升溫。月見便這樣癡癡地立著,隻覺自己一顆心好似突地墜入了漫天星河。
她漆黑的眸子裏倒映著一張氣宇軒昂的麵龐,兩道劍眉入雲天,一雙通透明亮的眼眸如湖水般清澈,鼻子刀削似挺拔,她此生未見過比這更好看的臉。她望得目不轉睛,而那著囚衣的男子,也用著同樣震驚而出神的目光深深凝視著她。
星星仿佛都被鼓擂般的心跳震落了,跌入了地上這一雙人的心裏,咚咚咚地漣漪無限。
後來,月見知道了囚衣男子姓燕,字雲低,京城人氏。三年前作了案,本來要關足十年的,幸得新皇大赦天下,因而提前放了出來。
“你三年前究竟做了什麼?”月見心直口快道,話一出口又立時悔了,不安地偷偷打量著燕雲低。
燕雲低似料到她會如此相問,望向她時頓一頓,輕聲道:“來日方長,你總會知道的。”他說這話時眼底有稍縱即逝的傷心,被月見敏銳地捕捉到,隻惱自己多此一問。
他二人並肩走在熙攘的燈市上,如最奪目的璀璨雙星,令滿街剔透晶瑩的宮燈齊齊失了色。過往商販小心翼翼打量著,也唯恐自己平凡的目光髒汙了這雙天人。月見在目光中垂下頭,心跳是急促的,心情卻是忐忑的。
她是多麼慶幸,慶幸自己身披一張美人皮,能夠匹配站在這樣絕倫的人身旁。可她又是多麼惶恐,如若他見著了皮囊之下的自己,會否連目光都不屑停留?
【不惜蕩家產】
半年後。
半年裏月見與燕雲低由萍水相逢引為平生知己,他們都愛聽同一支曲子,都愛賞同一片星光,甚至都愛著同樣美麗的皮囊。
燕雲低似乎毫不掩飾對美的喜愛,他時常讚賞月見的出塵美豔。而當他們倆走在街上,若有模樣醜陋之人目光熾烈地打量,他都會皺著眉滿眼厭惡。
每當那時,月見也隻得微笑著掩飾不安,隻道自己也不喜歡樣貌醜陋的人。
月見垂下頭,心煩意亂撩撥著及腰青絲。她的目光跌入落地銅鏡內,仿佛一汪冰涼的泉水。這雙深潭似的眼騙了多少人,多少次麵對著鏡中的自己,她都險些當了真。她竟當真以為自己天生這樣絕世無雙。
“半年前我便同你說過,我不做賠本的買賣。”屋內幽暗處發出一聲如鈴清脆,月見聞聲猛地抬起頭來,目露懼色地望著那一片陰霾。
她咬著下唇,衣裙的下擺被捏出數道褶皺,一雙手無端哆嗦不止。也不知過去多久,她終是握緊拳,顫聲道:“讓我做什麼都可以,隻求能留住這張美人皮。”
布穀女麵無表情地聽著,緩緩從木屋深處走了出來。她肌膚勝雪,依舊是半年前的那一襲紅衣,映著熾烈紅唇,整個人明豔不可方物。
“做什麼都可以?”她反問道。
月見不假思索地點頭。
她已是回不了頭了,平凡灰白的十七年,皆不如這光鮮明亮的半年時光。她啜飲從未品嚐過的佳釀,出入從未踏足的戲園樂班,與曾光芒不敢直視的男人談笑並肩。她又怎回得了頭?
“既然如此,那就用你的家宅來換取一個月的美人皮吧。”布穀女冷然道。
月見猛地睜圓了眼,自爹娘去世後,那座半畝大的小宅子便是她唯一的家與念想。從前的她沒有美貌沒有仆從,有的便隻是那遍布回憶的容身之所。她打小麵貌醜陋,這世間唯一不嫌棄的,怕也隻有爹娘了。
月見的淚水隨著回憶的沉浮盈滿了眼睫,跟前的布穀女瞧著不耐煩,正要拂袖而去,卻隨即聽見她一聲虛弱:“我願意。”
布穀女饒有興趣地轉過身來,巡視的目光掃過月見楚楚動人的麵龐。便是這樣一張逼人憐愛的臉,縱使淚垂都美得扼喉窒息。她衝著月見緩緩嗬出一口氣,白霧嫋嫋間,月見的模樣如仙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