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瑞言停頓少頃——那是令南澄無比焦心的幾秒鍾,他像是在斟酌他的用詞:“我能在這裏見到他純粹是巧合,懷南根本就不想見我,甚至看到我的第一反應是扭過頭假裝不認識。他不讓我去他的家,也不告訴我他的公司地址,關於他升職的事是我們共同的朋友告訴我的,但他後來接到懷南的請求,不許他向我透露任何消息。”
“他是在……躲我嗎?”
“與其說他在躲你,不如說是斷臂求生。我想他是在害怕如果還能見到你,反複想起過去,他會死。”
南澄握著話筒,有種萬箭穿心的感覺,不知何時眼淚已經爬滿她的臉龐,滑至下巴尖上的一滴淚吧嗒一聲打在書桌上,濺開一朵銀色的小水花。
“我想他,很想很想他。”她哽咽著說。
溫瑞言在那頭歎了口氣,他說:“南澄,再等等吧,等他想明白了自己回來,或許那時候還有希望。”
如今一轉眼兩年過去了,顧懷南真的回來了,帶著終於練就的銅牆鐵壁的心。
南澄坐在長木椅上,悵然地望著廣場上的白色鴿群起起落落。
又是一年的盛夏,兩周年在即——顧氏正式宣布破產兩周年,沒有人會想慶祝的兩周年。
在這兩年裏,顧懷南把她從他的心裏往外撥了一些,可南澄卻將他往自己的心裏又推進去了幾寸。
她不想與他告別,當然也無處告別。
第三章而今勇敢麵向往昔
1.林俏就像那隻有太多秘密的貓
摔破的手掌被包紮的像隻熊掌,南澄在包裏翻了一通沒有找到鑰匙,便直接按了門鈴。給她開門的人是林俏。
南澈係著圍裙從廚房裏探出笑臉來:“姐,你來得正是時候,馬上就能開飯了。”又看到她手上和膝蓋上的白紗布,不由得關切地問,“你摔傷了?嚴重不嚴重?”
“沒事,就是走路太急了,小傷而已。”南澄在玄關換鞋,“你快去做飯,我餓了。”
他們姐弟說話的時候林俏站在一邊並不搭腔,等南澄換上拖鞋,才又回客廳繼續看電視。
林俏就是南澈的女朋友。距離上次南澄見她已經有將近一年了,她還是不愛說話,輕微自閉的模樣,待人接物禮貌但略顯疏離。
南澄記得兩年前第一次見麵時她還留著板寸頭,穿一件墨綠的衝鋒衣,背著幾乎有她半人高的背包和南澈一起從火車站出來。
那次她隻在滬城停留了一周就又上路,和南澈保持著斷斷續續的聯係。
一年前再見時是夏天,林俏穿著繡花的棉布長衫,花色繁複的印染長裙,短發已留長到耳際,走路時腳踝上係的鈴鐺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彼時的她比之前多了些女子的風情和柔軟,但笑起來的樣子還是一樣的淺淡,甚至灰暗。
她獨處時喜歡抽煙,隨便坐在哪個角落的位置,指間夾著白色的茶花,吐煙圈的樣子又寂寞又美麗。
林俏總讓南澄想起童年時舅舅家養過的一隻黑貓,似乎背負著許多秘密和過往。她其實更願意弟弟愛一個平凡的女生,模糊中庸的長相,穩定規律的工作,簡單幹淨的身世背景——普通的優秀和美好,會更適合性子單純溫柔的南澈。
可他偏偏就是喜歡林俏。
南澈甚至對南澄說過:“我知道其實她遠沒有我喜歡她那麼喜歡我,可是那又能怎麼辦,為她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啊。”
這世間所有無解難題、困惑之事,遇到“心甘情願”這四個字都得煙消雲散。
“或許時間會讓她愛我。”南澈的愛是山穀裏孤獨的擊掌聲,有空蕩又輕微的回聲,和他熱烈期待的應答遠遠不同,可他願意等,願意等愛慢慢來。
南澈對南澄說過他和林俏的故事,他們在西藏經曆過生死,又在加德滿都的大雨中相逢,
他堅信她是他的“命中天女”,也相信總有一天林俏會拿相同的愛與他回應。
隻是南澈和南澄都未曾想過,除了愛和不愛,戀人之間還可能有其他的潛在威脅。
那天晚餐,林俏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她習慣性地摸了摸裝煙的口袋但沒有抽。
在南澄和南澈閑聊的空隙,她突然很平靜地開口道:“哎,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我有個兒子。”那神情淡然的像是在說“今天晚上月光不錯”。
這個訊息太令人震驚,南澄好一會兒才消化完畢,謹慎地問:“你結過婚?”
“沒有。”林俏低頭把弄著打火機,“是以前不懂事,又不舍得打掉。”
“如果對你們來說這是很難接受的事,那也沒有關係,我可以接受任何結果。”她的語氣聽起來坦然又冷靜,但眼神閃爍,顯然她的內心也在經受波動。
南澈一直沒有說話,林俏又坐了一會兒就提前離去,她離開前沒說以後想要怎麼樣,更沒有請求南澈什麼。
那天晚上南澈在陽台呆坐了許久,背影凝重得像是一座雕像。
南澄靠在門邊說:“你會是個好男人,隻是對於林俏來說,你在她的生命裏來得太晚。”
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來南澈的回答。他在黑暗中撇過臉去,試圖將所有情緒隱藏。
陽台之外,夜色如水,空氣裏有不知名的草木香氣,帶著露水的潮意向四麵八方彌漫遊走。
南澄有想過如果安萍還在世她會怎麼,以她的性格大約是會用盡一切手段阻止。
可南澄不是安萍,她願意成全南澈,因為不管前路如何,至少他沉浸在愛裏的樣子是幸福的,而他也有權力去選擇自己想要的未來。
南澄在顧懷南愛她的時候逃避躲閃,如今輸得隻剩下胸口一點點為愛執著的勇氣,她不知道她和顧懷南的未來會怎樣,或許會以她永失所愛為結局。
那麼她所失去的,希望南澈都能得到。
南澄望著南澈的背影想:在愛情裏,遲到和錯過到底哪個更讓傷心一點?但對於真正體會過愛情甜蜜的人來說,或許遲到和錯過都好過從來沒愛過吧。
所以傷心甘願,痛苦甘願,為之生為之死,都甘願。
2.老而優雅的成熟男人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南澄胃口不好,中午沒有出去吃飯,陸際平進來的時候她正在看台灣綜藝節目的視頻。
他瞥了一眼南澄的屏幕,大度地揮揮手說:“看吧,沒事,我不反對你們看這些。”
南澄把耳機摘下放一邊,開玩笑說:“反對也沒用。”
“雖然沒用,但至少是個態度。”陸際平似乎心情不錯,拍拍南澄的座椅靠背說,“還沒吃飯吧?和我一起陪北京來的客人吃個飯吧。”
陸際平人脈廣闊,平常交際應酬不少,但叫南澄一起去吃飯倒是第一次,她有點受寵若驚。
南澄跟著陸際平下樓,他去開車時接到南澈的電話,被告知他晚上參加同事的生日聚餐,不回家吃飯了。
陸際平的奧迪Q5精準地停在南澄身邊,她掛上電話上車。在係安全帶時,陸際平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男朋友?”
南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答:“我弟弟,我們一起住。”
“哦,你還有個弟弟,算超生吧?”
“不算,同父異母。”南澄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和我弟弟從小感情就很好,他很聽話。”
“對於男人來說,‘聽話’不是什麼好的評價。”陸際平說,“‘聽話’這種特點,隻針對女人和寵物而言是優點。”
“以前真沒發現你是這麼大男子主義的人。”南澄說。
陸際平嘴角上揚,露出一個“你真是小女孩的笑容”。他問:“你覺得男女能平等嗎?”
南澄想了想,客觀地答道:“很難。”生理的先天差異無法改變,真正的絕對的平等也就沒有實現的可能。
“這就對了。男人和女人的社會分工原本就不同,所以雄性更具攻擊性和主動性,雌性傾向防禦和被動。‘聽話’的男人意味著喪失了雄性的本能,不算什麼優點。”
“反正擱我弟弟身上就是優點。”南澄略略不服氣地說。她覺得他說得似乎沒錯,可也不願意承認弟弟南澈這樣是“喪失了雄性本能”。
陸際平的笑容更甚,看了一眼南澄說:“小女孩。”
南澄心想:我都二十六了,也就隻能在你這樣的中年人麵前充充小女孩了。
青春真像指尖的水滴,轉眼就蒸發殆盡。——不過如果能優雅地老去,倒也不算什麼太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