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陳年舊事與少年新事(1 / 2)

清風寨邊緣一處鋪滿青草的緩坡上,建著兩間簡陋的茅草屋,遠望便像是在山水畫中點了一滴墨痕,談不上相得益彰,卻也不難看,這裏便是杜宇與李老頭平日居住之所。

茅草屋前的一棵老槐樹下,今日上山的天劍山回陽峰劍首齊鬆元與在這兒生活了五年的說書老人李忠軼席地而坐。地上就連一張草席都未曾鋪上,不過這位在天劍山上便以不拘小節而滿山皆知的江湖一品高手也不會覺得有什麼,能夠在時隔多年後再次見到這個自己一生中最為交好的老友,於齊鬆元而言已是幸事,他現在最想知道的便是這個當年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讀書人在這些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成了這般滄桑模樣。

那清風寨寨主也是識趣之人,明白兩位老人久別重逢定然有著敘不完的舊,他在陪同齊鬆元二人來到這裏後,便返身而去,並且讓人送來兩壺前些日子剛剛劫掠而來的十年陳釀文君酒。這般玲瓏心思倒是讓闖蕩江湖數十年的齊鬆元有些刮目相看。

這些年來隱姓埋名的舊蜀國銀印青綬宗正卿李忠軼將手中簡陋木杯中的佳釀一飲而盡,苦笑道:“鬆元,你我二人有多久未見了?”

齊鬆元不假思索道:“自天啟四年中秋一別,如今已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啊~”這位當年在蜀國朝堂之上以儒家禮學舌戰群臣,被蜀王冠以“真讀書人”的老人滿臉苦澀:“現在還有幾人知道如今是天啟多少年?”

李忠軼為杯中添酒,滿滿一杯,酒麵與杯口齊平,在微風吹拂下微微蕩漾,像極了王城中那片流雲湖的湖麵。

“天啟九年秋,前線戰事吃緊,我隨君上前往白帝關巡察,本欲偷個空閑去那天劍山上看看你,卻聽嶽先生說你已閉關許久,故而放棄,沒曾想自此便再也沒有了相見機會!”

“是啊,誰也沒能料到,當年蜀國十六萬蠶叢步卒囤積白帝關,卻沒能在大漢鐵騎的馬蹄下撐過兩個年頭,就讓那夥北蠻子給屠了個幹淨!”齊鬆元感概萬分。

李忠軼提眉怒哼道:“以步卒對戰騎兵,本就吃虧,那漢國鐵騎又攜百戰百勝之勢而來,如何能打過?依我看,若是將十六萬蠶叢步卒與漢軍步卒對陣,鹿死誰手隻怕尚未可知!”

一旁舉杯小酌的黑衫老人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步軍對戰騎兵確實弱勢,可那是在平原上。蜀道地勢險峻,山口狹隘,易守難攻,騎軍根本無法展開,更有蜀國傾盡一國之力修建的白帝關。據險以守,卻還是被人硬生生踢破了門,想來戰力還是頗為懸殊的。隻是齊鬆元也明白,在這個老友心裏,蜀國既已是前朝,那他就是舊臣,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覺得自家軍中兒郎不如別人罷了!

想著這些,齊鬆元有些悲哀的搖了搖頭,十多年前那個山上與自己關係最是親密的秋雪峰劍首嶽雪寒,那個始終穿著一襲黑袍的儒雅中年人,在一個細雨綿綿的日子裏帶著百位劍士,高聲誦讀著儒家聖賢所著的正氣歌,踏雨而行,卻再也沒有回來。

明知不可救,卻偏偏以死相救,真的值得嗎?

這位回陽峰劍首在天劍山後的衣冠塚前想了十幾年,依舊想不明白。

一旁的李忠軼自然不知身邊好友的心中想法,他提著一壺酒,突然起身向西而望,顫聲道:“都說書生以禮治國,武將以身衛國。我以前讀書時總覺著這話是看不起讀書人,既然那些武人鬥大的字不識一個,就能夠為國而棄生,我們這些飽讀詩書的白衣書生如何不能舍身為國?直到後來我才明白,原來這話是沒錯的。當年渝都被破時,守城之軍上到將軍,下至小卒,個個背城而死,就連那些卸甲歸田的老將都重新披掛上馬,以死盡忠!可是偏偏我們這些整日將仁義道德掛在嘴上的文臣卿相,跑的跑,降的降,到頭來能夠一死殉國的少之又少!就連當年有著蜀國支柱之稱的太師錢承銘都親自持國璽而降,聽說如今都成了西蜀郡太守了,你瞅瞅,多氣派!錢承銘,哼哼,還真是前程一片光明啊!”

老人壓抑了十幾年的辛酸,此時就像那海上千線潮水般怎麼也翻騰不完,他繼續道:“也難怪蜀國滅亡後便有人說什麼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堂堂一國,讀書人何其之多,卻沒有幾人能夠言行一致,當真可笑啊!”

“而我李忠軼,心有不甘又如何?又能如何?這些年來就算不願與那些偽讀書人淪為一丘之貉,卻是想死而不能死!我又何嚐不知因為蜀國一朝讀書人,而讓天下所有白衣書生背了多少罵名,可是我的苦衷,能與何人說?君上啊,你可給我出了好大的難題啊!”

老人聲音漸弱,身後齊鬆元默不作聲,起身來到這個好友邊上,同樣隨他向西而望。

李忠軼老人將杯中酒水灑在地上,祭奠那些死在國破前,卻連馬革裹屍都不得的將士們,然後微笑道:“如今你來了,我便心安了,終於能夠去做想做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