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內,並沒有金玉在內的意料之外,而是同樣的簡陋不堪,可杜宇隨老人自小顛沛流離,也就這幾年才算安定下來,這裏再怎樣四下漏風,與他而言也是溫暖的家。
隻是今日不知為何,明明是初夏時分,已無春寒,屋內卻沒由來的有些冷意。老人坐在一張方桌後的木凳上,那盞昏暗油燈許是燈油不夠了,火光不過嬰兒手指般大小,明滅不定。
老人掩藏在燈光後的麵容上看不清表情,他費力咳嗽了幾聲,聲音像極了打鐵鋪子裏的破舊風箱。
“杜小子,來陪我喝幾杯!”
杜宇察覺到了老人話語間的失落情緒,幾個跨步騎在桌子邊那張低矮的小凳子上,努力想要看清老人的神情。
李忠軼緩緩自身後拿出兩壺酒,原本白瓷的酒壺不知是燈光的映照還是歲月的侵蝕,顯得有些發黃。杜宇見過這酒,幾年前李忠軼恬著老臉從清風寨眾位好漢劫掠的貨物中要下了這兩壺酒,然後便藏了起來,說是該酒不過是半成品,還需回釀。隻是自此之後,杜宇便再也沒見過這兩壺酒了。
老人也不要杯盞,仰頭喝下一口酒,淡笑道:“以前你呀,總是偷偷喝我的酒,這兩壺酒我可是換了好些地方藏,才得以幸存。”
杜宇翻了翻白眼,也跟著喝了口酒,一股辛辣自喉嚨燒到腹中,繼而便是甘甜香醇,唇齒留香。
好酒之人與酗酒之人相差便在此處。好酒之人為的是那酒中真意,辣後回甘,酗酒之人卻隻為買醉,以求沉淪。杜宇年紀雖小,但身邊有嗜酒老人李忠軼耳濡目染,再加上平日寨中隻要有買賣做成,必有聚會,那些漢子們喝高了也會拉著杜宇一起,一旁高談闊論的李老頭多半也不會阻攔,他漸漸就變成了半個酒蟲。
這蜀地盛產文君酒,往來客商所販也多是此酒。少年幼時,李忠軼曾抱著酒壺醉眼朦朧的為他講這酒中趣事,傳聞很多年前蜀地有才子名為司馬相如,以一曲《鳳求凰》博得當時西蜀豪族卓家千金卓文君的芳心,這卓文君也是奇女子,才貌雙全,為情不惜與心愛之人遠走高飛,二人當壚滌器,結肆賣酒,琴瑟和鳴,好不恩愛。更為奇妙的是這位大才子飛黃騰達後卻變心她人,卓文君又以一篇《怨郎詩》挽回舊愛,二人白頭偕老,傳為一段佳話。百年前一位詩壇巨匠有感而發,一句“青鞋自笑無拘束,又向文君井畔來。”更是讓這文君酒名揚天下。
隻是杜宇那時少年不經事,隻覺著這位大文豪忒不是個東西,人家姑娘為了你放棄家世地位,結果就換來移情別戀空傷懷的下場,即便是結局還算美好,但少年自此之後便認為這世間讀書人大都無情,像李老頭這樣的少之又少。
李忠軼拎著酒壺,話語間已有醉意,想來下午與那位遠道而來的齊劍首喝了不少,但與這個自己多年來當作親孫子看待的少年杜宇再喝酒,他依舊挺開心。笑吟吟道:“以前吧,總覺得咱們在一起的時間還長,既然老夫十三年前沒有勇氣以死盡忠,那麼就這樣渾渾噩噩到壽終正寢也挺好,雖然死後去了下麵,是沒有臉麵麵對先人,可咱也算是沒有讓君上失望不是?你杜家的血脈終究還是有所遺留不是?杜小子,你切記,日後一定要好好活著,不僅僅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我和君上!”
這番話聽的對麵俊朗的少年是一頭霧水,還不待他問,老人便繼續道:“別急,老夫知道你現在定是滿腹疑問,不過今夜還長,有的是時間慢慢解釋。”
李忠軼突然坐直了身子,就連常年弓著的脊背都在這一刻挺直了些,他收斂笑意,擲地有聲道:“杜小子,這些年來我還從未告訴過你我的真實身份,老夫便是十三年前被大漢鐵騎踏破山河的蜀國舊臣,正二品宗正卿李忠軼!”
杜宇一臉難以置信,隻是他並不知曉,這個名字在當今漢都永安城內,無論明裏的廷尉府還是暗地中的捕蝶房都有著單獨的案卷注疏。
老人見到杜宇的反應,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他自嘲道:“也是,這麼些年了,那時你剛出生沒多久,自是沒有印象,這些事情你不願相信也屬正常。莫說是你了,便是當年蜀國的萬千百姓,如今又有多少還記得渝都,記得我這位宗正卿呢?”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還是要說,你絕不可忘記,你是蜀國人,而且是當年王族杜氏唯一的血脈!你的父親,便是蜀王!”李忠軼老人的話語如驚雷,句句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