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渝都城外一戰,守城將士百不存一,那幫我們平日裏覺得難登大雅之堂的武將,幾乎全部戰死城外!有多少身披甲胄的老將上陣殺敵,最後連家人都沒能見到一麵!”
錢承銘低著頭,默不作聲,可緊緊握住的幹枯手背上突起的青筋,還是說明這個華服老人此時的內心絕不像表麵上那麼毫無波瀾。
李忠軼顫顫巍巍伸出手,指了指麵前的錢承銘,又指了指自己,聲音顫抖道:“你我不過是讀了點書,就覺得所有人都是井底之蛙,可到頭來才發現,我們這些自命清高的讀書人,才是真正的井底之蛙啊!我李忠軼隻是個前朝從二品宗正卿,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書生,可我還是想問問你這位西蜀郡太守,是否真的忘了白帝關前的森森白骨?這十三年來有沒有夢見過那些枉死的冤魂?是否我蜀地讀書人,都是你這種不忠不義的孬種?!”
錢承銘倏然抬頭,言語森然道:“李忠軼,你不要太過分了!你以為就隻有你記得那些可憐人?你以為全天底下隻有你李忠軼對得起自己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是,我承認我貪戀權貴,可當年的是非這個天下早已經蓋棺定論,我自認為自己這麼些年來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蜀地百姓的事兒!你這頂不忠不義的大帽子,我錢承銘可戴不起!”
李忠軼冷笑連連,倒也不再出言誅心,他將葫蘆裏的文君酒倒了些在地上,喃喃自語道:“白老將軍,我李忠軼今日回來,就是想敬你們,敬你們的舍生取義,敬你們的大義凜然!”
這位青衫老人身後,齊鬆元默然而立,看到老人風卷殘燭的模樣,心中卻恍惚間又想起了山上那個高大挺拔的俊雅男子。
當年秋雪峰上有細雨如絲,朦朦朧朧,他闖入峰頂,推開那扇平日裏經常去討酒喝的房門時,那個美豔的女子正站在廳中,淚眼婆娑。而他看著劍道修為一點點成長,直至超越自己的英俊中年男子一臉無奈,想要安慰女子卻不知從何說起,隻是牽著女子的手,就像兩人成婚那時一樣,緊緊相連。
他看到齊鬆元進屋,露出淡淡笑意。齊鬆元皺著眉頭,沉聲問道:“嶽師弟,就不能不去?”
男子緩緩搖頭,雖有萬般不舍,卻始終堅定。
性子隨和,很少發脾氣的齊鬆元那日破天荒衝著這個山上與自己關係最為親密的師弟怒道:“為什麼?明知已無力回天卻偏偏還要去嚐試?你當真舍得留下師妹與玉兒,去為了和你無關的國家大義送死?”
美麗女子淚水如珠,顆顆滴落,實在是楚楚惹人憐。
身為秋雪峰劍首的嶽雪寒長出一口氣,寵溺的替身邊女子挽起垂下的幾縷發絲,輕聲道:“師兄,你與我不同,我嶽家世代為將,我上山學劍而放棄從軍本就愧對祖先了,如今家國有難,我身為蜀人,如何能夠袖手旁觀?白帝關需要有武人保駕護航,這不僅僅是我一人所想,更是天劍山上百位蜀地出生的劍客所想!”
齊鬆元默然,他進門前便已經看見了門外靜立雨中的百名負劍身影,個個沉默無聲。
其實那日齊鬆元也知道自己肯定無法攔下他,隻是不甘心罷了。事實上,這山上十二峰劍首,十來位師兄弟們哪個沒有出言相勸過?可這個倔脾氣的嶽師弟一旦下定了決心,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齊鬆元負氣下了秋雪峰,本想著閉關結束後就和幾個師兄弟下山把他給逼回山,結果還沒等他出關,白帝關便已被破,天劍山百劍盡折蜀道。而他,也隻能每年拎著一壺酒,去秋雪峰後那片衣冠塚前自說自話幾句了。
齊鬆元仰頭望天,似有潔白如雪的雲朵勾勒出長劍模樣,他心中默念道:“嶽師弟,我大致明白你當時的想法了,你願為家國而死,我沒有你那般氣概啊。隻是如今有一個老兄弟和你一樣不願苟活,我齊鬆元又何懼一死?”
老人低頭望老人,老人亦扭頭,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有無形劍勢自渝都城中衝天而起,攪亂長空風雲。
一直端坐的捕蝶房統領顏環生突然起身,望向這位天劍山回陽峰齊劍首的目光漸漸凝重。
齊鬆元提劍,劍尖直指赤袍散發的顏環生,朗聲笑道:“古劍無鋒,已隨老夫蒙塵數十載,今日卻無端想要飲血,敢問顏統領,可敢一戰?”
這位十年磨一劍的拙劍道老劍客,在十年閉關無果後,今日終於破一品,直入玄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