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中不時響起的悶哼聲,令盤膝而坐的李忠軼老人有些坐不住了,他神情擔憂,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坑內情景。隻是坑內不斷揚起的灰塵將其間場麵完全遮掩,老人又不是那同境武人,能夠感受到坑內的氣機變化,在努力許久依舊什麼都看不清之後,老人隻得低頭繼續品酒,心下反倒漸漸安定。
既然勸不動這位老友,那就隨遇則安吧,反正這趟本就是求死而來,情況再壞又能壞到何種地步呢?
今日一口氣吐盡心中這十三年來所有鬱結的青衫老人終於如釋重負,悠哉想著,辛虧這世間還有一死了卻所有事這般輕鬆之法。
不多時,便有一黑一紅兩道赤光自那占據整條街道的大坑之中衝天而起,然後分別飄落在兩邊,對峙而立。
隻是相較於方才的雲淡風輕,如今兩人便都有些狼狽不堪了。顏環生衣衫襤褸,原本整潔的赤色長袍被劃出數道口子,倒是比手底下那個老乞丐更名副其實了。口子中血肉翻滾,鮮血淋漓,隻是浸透在同樣顏色的袍子中也看不清,最為嚴重的是他胸前的一道貫穿前胸後背的劍傷,那是在坑中交手時他不察之下被一道雪白鋒銳劍氣透體而過所造成的。
另一邊的齊鬆元則更加淒慘,且不說老人身上大小不一深可見骨的傷口,脖頸處的那道幾乎環繞的血線更讓人觸目盡心,便是齊鬆元自己也心有餘悸。誰也沒有料到,顏環生體內所飼千年天蠶絲竟然詭異如斯,若不是老人手中無鋒古劍斬斷及時,再晚上分毫,他怕是整個頭顱都要被那道鮮紅細絲給割下來了。
齊鬆元嘴角血跡斑斑,胸膛起伏極為劇烈,顯然方才那拳拳到肉凶險萬分的坑底交手,他消耗了極大的內力,隻是握著無鋒劍的右手依舊穩定如山。
顏環生似是完全不在意自己這般模樣,隻是盯著齊鬆元,語氣頗為惋惜道:“齊劍首不愧為天劍山一峰之首,初入玄關境,便能夠有這般深厚內息,我想若是一年之後你我再交手,落敗的怕就是我了。”
喘息聲清晰可聞的齊鬆元搖著頭,強壓下湧上喉嚨的腥甜,苦笑道:“這世間哪有十全十美之事?若是一年後,怕是和我交手的就不止顏統領一人了吧!”
天劍山出山的劍客,不論勝敗,那股子天下劍道唯我獨尊的傲氣永遠長存!這一點,即便是性子謙和的齊鬆元也不例外,這位十年磨一劍的老劍客心中,自有他自己的驕傲。
看來兩位玄關境的頂尖高手此時外表雖無法揣測誰勝誰負,但兩人自己心中都已有了結果。齊鬆元終究是踏入這一玄妙境界太過倉促,稍遜一籌,在這種差之毫厘便謬以千裏的武道巔峰境界中,稍遜一籌往往便意味著勝負已定。
所以聽見老人好似死鴨子嘴硬的話語,顏環生也隻不過是灑然一笑。
既然麵前已是必死之人,又何必再爭口舌之利?
齊鬆元身後聽出端倪的青衫老人突然遲疑喊道:“鬆元~~”
老劍客回過頭去,嘴角勉強扯出一道安慰的笑意,隻是太過牽強,反倒讓李忠軼眼中擔憂之色更濃。
李忠軼沒有來的有些生氣,提高聲音道:“你就不能聽一回話嗎?我反正是求死而來,你陪我走了這麼遠的路,我已然知足了,你回去吧,我相信以你的武功若是想離去,顏環生定然攔不住你的!”
齊鬆元緩緩搖頭,咳嗽幾聲,才爭鋒相對道:“你李忠軼論年齡,論長相,論武功,哪點能夠讓我服氣?也就那一肚子的酸腐墨水比我多點罷了,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聽見相交數十年的摯友這類似少年輕狂時的攀比話語,滿麵滄桑的老人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得苦笑搖頭。
齊鬆元幹脆扭過頭,擺出一副你願意說什麼就說,但我肯定不會聽的模樣,隻是這位看上去有些淒慘的高大劍客心底有句話始終未曾說出口。
“李忠軼與齊鬆元幼年便相識,結伴遊曆七國,共享過福,同患過難,那我如何能夠讓你一人孤單走過黃泉路?”
老劍客仰頭再提氣,忍著深入骨髓的劇烈痛楚,強行壓下體內混亂不堪的內力氣機,心中莫名豪氣頓生。
顏環生習慣性眯著眼,在他腦海感應中,這位老人體內原本羸弱如燭火的劍意內息,在幾個呼吸間便再次充盈浩蕩,尤勝之前!
殊死一搏?亦或是虛張聲勢?乞丐摸樣的顏統領不知,隻是他隱隱感覺齊鬆元接下來這一劍可能會石破天驚。
齊鬆元抬頭凝視對麵這個他一生唯一交手的玄關境武夫,朗聲笑道:“三劍已出兩劍,豈有中道崩殂之理?顏統領,請接我最後一劍!”
天地間,有大風起,風中劍氣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