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感到慚愧。
為什麼呢?
不知道。
很久以來我都不知道為什麼。
有時候和同行們聊起來,說哪家稿費高哪家稿費低,幹脆不要給哪家再寫了等等等等,說著說著,我就會想起哥哥姐姐和弟弟來,想起他們風裏來雨裏去奔波勞碌的身影。嘴裏和同行們附和著,心裏卻有一個聲音說: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和他們相比,你付出的和你得到的難道不足以公平?
——於是明白:我的這些親人,這些手指一般和我岔開,但是指根仍舊聚在一起,仍然讓我感到疼痛的親人,我的身體遠遠地離開了他們,但是我的心始終無法遠遠地離開。和他們站在同一地平線上,以文字為工具,我拿到了比他們多得多的報酬。我和他們曾經共苦,現在卻不能同甘。我和他們曾經共苦,現在卻不能同甘。雖然我的錢也是勞動所得,但是同一生長背景讓我在麵對他們的時候總感覺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離棄和背叛。麵對他們的時候總感覺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離棄和背叛。隻有等他們的日子都好起來,和我差不多一樣的好起來,我的慚愧可能才會慢慢消減。
可能是這樣吧。可能。
我是母親
一
一天,我送兒子上學,到了幼兒園,兒子戀戀不舍地和我再見,我也揮手道:“媽媽走了。”
一群正在排隊準備上廁所的孩子聽到這句話,忽然都扭過頭,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的媽媽也走了。”一個孩子終於說。
“我的媽媽也走了。”一群孩子都說。他們的聲音裏都含著稚嫩的哭腔。
我微笑著,快步離開了。我怕自己再不走,他們就會掉淚。——他們是在向我撒嬌呢。我的心裏又湧起一陣純洌的感動。我知道,能夠讓孩子們這麼撒嬌的陌生人並不多,這多半意味著他們已經對他們的撒嬌對象產生了親近感和信任感。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贏得他們的親近和信任?僅僅是因為我是一個和他們一樣的孩子的母親麼?
是的。我想。如果我對他們來說確實有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因為我是母親。母親。對這個名字,他們有著最深切的眷戀和最強烈的共知。也因此,我這個做了母親的人,才有幸被他們選為天然的傾訴方。
二
一個人說:一個母親生下了一個孩子,是對這個孩子最大的慈悲。
一個人說:一個母親生下了一個孩子,是對這個孩子最大的殘忍。
他們都是對的。
前者是緣於人世間無與倫比的精彩和可愛。
後者是緣於人世間無與倫比的艱難和凶險。
三
每次帶兒子上超市,走到女士衛生專用品貨架前,他都會指著各種各樣的衛生巾大聲地問我:“媽媽,你要衛生巾麼?”
“不要。”我說。他的叫喊總讓我有些不好意思。
“要吧,你用得著。”他說著就替我拿下來。
售貨小姐們都笑著看著我們,他一臉的自豪和驕傲,仿佛他的媽媽使用衛生巾是一件多麼特別的事情。
有一次,我們聊天,我問他長大賺了錢準備買什麼,他說了許多,忽然又說:“我還要給媽媽買衛生巾。”
“你知道衛生巾是幹什麼用的麼?”我忍不住問。
“知道。”他說,“那是媽媽的創可貼。”
我大笑。撫著他的頭,我覺得此時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撫著他的頭,我覺得此時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四
和孩子上街,路過一家日雜店的時候,他突然指著店裏說:“媽媽快看,那兒有那麼多媽媽和寶寶。”
我看了看,什麼都沒有。
“看呀,掃帚媽媽,掃帚寶寶,拖把媽媽,拖把寶寶,板凳媽媽,板凳寶寶,鍋媽媽,鍋寶寶,桶媽媽,桶寶寶……”
原來,他指的是同種商品的不同型號。他說得真好。於是,我們就找起媽媽和寶寶來,一路上,他又發現了樹媽媽,樹寶寶,車媽媽,車寶寶,花媽媽,花寶寶……在他眼裏,這完全就是一個媽媽和寶寶的世界。
在和暖的春風中,我忽然想,人類一切美好感情的源起,也許都是從媽媽和寶寶開始的吧。如果人們都從媽媽和寶寶的角度去看世界,如果人們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想一想,每個人都有媽媽,每個人也都是寶寶,那麼,要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好也許就很簡單。
五
“媽媽!”每次孩子這樣叫我的時候,都像一道甘泉流進我心裏最深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真的很深,因為無論有多少泉水,都無法把她填滿。
我知道自己是貪婪的,但是,我不詫異。我知道,每個母親都是這樣。
我是母親。一想起這一點,我就想微笑,就感到有一種最柔軟的東西在全身蕩漾,回旋。一想起這一點,我就想微笑,就感到有一種最柔軟的東西在全身蕩漾,回旋。
我是母親,這多麼好啊。
我是一個平俗的女人。也許,我不是一個好作家,不是一個好女兒,不是一個好妻子,不是一個好朋友,不是任何一個母親之外的好的社會角色。——但是,我相信,我是一個真正的母親,我是一個好母親。
因為,真正的母親,都是好的。
——無話不說,天使路過——無話不說,天使路過
一桌子不太熟的人被聚到一起吃飯,總是要聊東聊西。一桌子不太熟的人被聚到一起吃飯,總是要聊東聊西。
“喂,聽說了麼?廣東有家電視台今年年底要拍古龍的武俠劇呢。”
“是麼?哪一部?”
“《楚留香》。”
“誰演?”
“還沒定,說是要在全球選角。”
“全球選角?頂多亞洲而已。這是東方人的戲,總不可能找個美國佬。”
“炒作唄。用大鍋炒總不錯的。”
“倒也是。”
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菜還沒上,還需再找話題說。
“說起來好笑,”有個人終於開口了,“我老家村子裏剛發生了一件事,有個村民清明掃墓的時候,祖墳突然塌了,露出了一些金貨。就兩隻手鐲,兩隻戒指,兩隻手鏈……”
“哎喲,那得值多少錢哪。他可得祖宗福了。”
“什麼福!這祖墳又不是他一家的,好幾房合一個呢。為了這些金貨就打起來了。後來公安局趕來處理糾紛,把這些東西都拿走了,文物部門一聽說,連忙到公安局去鑒定,鑒定結果出來,這些東西是省二級文物。”
“那還能給這些村民嗎?”
“給什麼呀,歸國家了。這些村民不服,就聯合起來告文物部門。說是谘詢過律師了,如果是一般的金貨,又是祖墳裏的東西,就不該劃歸為文物。即使劃歸為文物,文物部門也沒有強行要人家捐贈的道理。”
“後來呢?”
“正在鬧騰呢。還沒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