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夢,夢見了一個很親的人。在生活中他是我很熟悉的,比我大,有些忘年交的意思,一直對我很好,我其實也喜歡他,可不知怎的,就比較矜持。似乎總怕他對我的好不是真的。——我這種要什麼沒什麼的無足輕重的人,想來他也沒必要對我作假,作假也是要耗費精神的。而我呢,似乎惟其因為什麼都沒有,隻有自己,所以才對他一言一行都吝惜得要死,連一條短信也不肯痛快地回複給他。
但在夢裏,我卻是兩樣了。一間空曠的屋子裏,我和他坐在一張很寬大的席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聽得多,我說得多。我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說完了這個說那個,簡直是有些饒舌了。一邊說話一邊看著他的神情,調整著說話的內容,似乎很巧妙地對他討好賣乖著,生怕他不再喜歡我似的。到後來,他隻微笑著看我,突然說:“1973年3月8日,我們第一次見麵。你說,人和人之間該有多奇怪呢?”
然後,我醒了。醒來還在算:1973年3月8日,我才幾個月大,他已是一個小小少年,但在夢中他卻如此篤定地確立了我們的初見。這日子固然是當不得真,可有了這個夢,卻也就真了,真的不能再真了。然而這真卻隻是我知道的真。我念著這個日子,看著窗外朗朗的陽光,心裏難過得要下雨了。
我不在服務區
前些日子,本人玉體微恙,住了一周醫院。怕別人有事時我無法盡力而幹著急,也怕不慎泄露消息逼迫人家來醫院盡人情看我,就關了手機。
說實話,自從有了手機之後,這是第一次,我有意識地關閉了手機。除了斷電、欠費、乘機或是遵守會議要求而關機之外,我從沒有主動關過手機。能開著就盡量開著,多次深更半夜被辦證和販賣黑槍之類的廣告短信攪擾也堅決不關。有了手機就不能怕麻煩,手機要的就是移動,隨身,方便和自由。有了手機就不能怕麻煩,手機要的就是移動,隨身,方便和自由。當然,我知道我的自由會妨礙了別人的自由,別人的自由也會妨礙了我的自由。不過事物從來都是相對的。都想隻方便自己不方便別人,那手機的意義何在?
因為以往對手機這種敬業的心態,此次關閉手機之初,便頗有些不適應。總是有些擔心:有人找不到我怎麼辦?雖然做的是不用坐班的工作,但萬一單位有事呢?萬一領導下發什麼旨意呢?萬一同事有什麼信息呢?萬一編輯給我開稿費需要我報身份證號碼呢?萬一出版商來談出版合同呢?萬一導演來尋購小說的影視版權呢?……信馬由韁地想著,忽然覺出了一種荒唐:仿佛滿世界的人都有可能在我關閉手機的這段時間裏來找我。
這顯然接近於一種妄想症。是自我功能放大的一種幻覺。但關鍵是:何以會妄想?何以會幻覺?難道我真的已經高尚到時刻準備為大家服務?不是。當然不是。那麼是我真的對別人很重要?這當然也不是。那麼,是別人對我很重要?
似乎是的。——我怕被人遺忘,我怕被人放棄,我怕人家在第一時間找不到我,就不再聯絡我,從而讓我失去機會。
原來我的內心,居然是如此的虛弱,如此的自卑。
不由得想:開了手機的那些時刻,又怎麼樣呢?一天下來,不過是幾個電話打來打去,數條短信發來發去。既不經天緯地,也不山崩石裂。然而手機隻要開著,總是忍不住要為它操著細水長流的心:逛一會兒商店,就打開手機看看。開會發完言,就連忙打開手機看看。等車沒事,也打開手機看看。洗個澡出來,也得打開看看。生怕半小時幾分鍾就耽擱了什麼事。如同開著一個小小的飯館,顧客沒幾個,卻因為開了張,領了營業執照,生意再不好也舍不得打烊。——如此依賴手機,似乎它是連接我們和生活的一個通道,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條通道。似乎這個通道一旦封閉,我們就會缺氧。似乎這個通道一旦封閉,我們就會缺氧。
想起演員陶虹在一次訪談中說起自己的成長:“……現在,慢慢地成熟了,從容了。以前接手機的時候,一聽見鈴響就慌張,趕快在包裏翻。現在對這些事情,就不那麼在意了。”
這真的是一種病。
在網上查閱國家信息產業部公布的資料:2004年,中國移動電話用戶數量已經達到3億多。而2007年,已經達到了4億部。這是全世界人民都瞠目結舌的數字。欣欣向榮,可喜可賀。不過,我想問的是:真的麼?我們真的有那麼多人需要手機麼?
又想起著名的青年小說家畢飛宇。他是大紅大紫的張藝謀電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和電視劇《青衣》的原作者及編劇。獲過兩屆魯迅文學獎,三屆小說月報獎,兩屆小說選刊獎和首屆中國小說學會獎。在近幾年的中國文壇是個很有分量的人物,但他沒有手機,因此朋友們常罵他偽裝大師,記者則很含蓄地問他是否在刻意打造一個作家的個性,他說他現在的日常生活很安定,每天按部就班,而且基本上都待在家裏,家裏有座機,手機沒用處。他說在大家都沒有手機的時候,他沒有;有人用了,他也沒有;用的人多了,他還沒有。是別人變化了,他隻不過沒有變化而已。記者問說:如果你出門了呢?別人不是找不著你了嗎?他說他沒有那麼重要。今天找不到他可以明天找。他開玩笑:“要是犯了罪,就是沒有手機,警察也會讓你疏而不漏。”
多麼沉靜智慧的心。
一周之後,我出院。簡單統計了一下:關機一周,大約共收到短信40條。其中一半是廣告,其他20條裏有5條朋友轉發的段子,其餘的都是平淡的問候。有兩件緊急的事情,其中一個當事者通過我先生找到了我。另一個居然直接找到了醫院。
終於明白: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終於明白: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和手機無關。我們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重要,外麵也不會有那麼多想當然的機會。很多時候,所謂的重要,所謂的機會,都是自己和自己之間的遊戲。
我開始實施定期關閉手機行動:雙休日一定關機,周一至周五白天關機,晚飯後到睡覺前這一段垃圾時間開機,如果想靜下心做些什麼,就連這一段也省略,每天隻開一次收閱短信,足矣。
有一天,接到朋友的電話,劈頭就是一通教訓:“為什麼老是關機?怕花錢的話我給你付話費!”
我答:“對不起,你撥叫的用戶不在手機服務區。”
她大笑。我也大笑。
是的,以後不打算服務手機了。我決定把定期關閉手機養成一個長久的習慣,這個習慣可以讓我經常確定一下自己的不重要,從而比較容易地找到自己。很好。
心和心總是碰不到麵
那天晚上,散了很久的步,回到家倒頭就睡,連手機都忘了關。正睡得不知所以,突然被手機鈴聲吵個半醒,我沒睜眼睛,任它響。第二遍鈴響的時候,我被迫徹底清醒,拿起電話。來電顯示是同學Z的手機號碼。看看表,已是淩晨兩點。怎麼這時候給我打電話?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情?我連忙接通,還好,耳邊傳來他正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