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把我還給你。

於是,我明白了:做節婦的女人,並不是真的想做,而是不得不做。做節婦的女人,並不是真的想做,而是不得不做。

作為幸存至今的文物,我每天都躺在梁祝博物館裏看白雲蒼狗,聽世事變幻。一次,有一個女孩子突然沒心沒肺地問:“如果祝英台沒有去和梁山伯合墳呢?如果她不想化蝶呢?”

周圍的人們都笑起來。

我也笑了。如果我會說話,我想告訴她:“那時節的人間,容不得她。想不化就成了?不化也得化。虧得她識相,化得還不算太晚。”

你的殼是你最大的美

到後來,我們都醉了。男男女女的一大群,雖然有半數都是朋友帶朋友的初相識,卻因為這醉而顯得分外肆意。我們不時地抱著,喊著,甚至還胡亂吻著,惟有她和我們近在咫尺,卻隔著一層。她不高,看著很平淡的眉眼,笑得也很燦爛,卻始終沒有失態。有禮有節的矜持中,在一堆醉客裏,她這種樣子便慢慢地浸出一種驕傲來。

不知怎的,我就斜過身子,將一大杯啤酒澆在了她的身上。她驚叫一聲,眾人大笑。她也隻好笑起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她是福建人。

再後來,我們就出去唱歌,她唱了一曲《天黑黑》,又說將一首民謠獻給我。當她將幾句鏗鏘有力的閩南語甜甜蜜蜜地吟出口時,座中的另一位福建男孩已經笑倒。他邊捂肚子邊譯給我聽:“垛,垛,垛,哪阿母田螺殼,叮,叮,叮,哪阿母田螺精。”——她在罵我是田螺精的孩子。她是侯官縣人,田螺姑娘是那裏著名的民間傳說。

我抿抿嘴,很愜意。能被女孩子罵,是另一種厚密。能被女孩子罵,是另一種厚密。我覺得。按照戀愛手冊上的說法,這甚至是一種喜歡的暗引。

我沒想到,她不喜歡我。

她很幹脆地說:“沒感覺。”

這讓我意外。麵頰熱燙。停頓片刻,我道:“做朋友也很好。”

“到了這個地步,就沒辦法做朋友了。”

第一次見到這樣決絕的女孩,我不由微笑,道:“你說得對。確實沒辦法做朋友了。”

我決定追她。

她的確很難追,最初連電話都不接,強送給她的禮物又托快遞公司送回去,但難啃的骨頭才香。不雅的話往往是真理。我興味盎然。長她六歲,我有的是經驗,也有的是耐心。對於這樣的女子,怎麼說呢?我簡直有些怕她太容易就臣服我。要所愛的女人卸下所有的盔甲,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另一種建功立業,有莫大的成就感。於是我竭盡所能:鮮花,美食,靚衫……眼見得她一城一城的陷落:開始接受我的飯局,開始關心我的小感冒是否痊愈,開始揣摩我的身高體重,開始體會我對顏色的偏好,開始記住我吃麵時的口味,對服務生流暢地叮囑:“要放特辣的辣醬,煮得也不要太久,他喜歡勁道。”

當然,這些當然還不夠,此外還要有露水上的月光,月光下的笛聲,笛聲裏的詩句,詩句裏的旖旎,直至旖旎裏的兒女春情。

半年之後,我便都有了。

芙蓉帳裏——不,現在的床都是席夢思,沒有芙蓉帳,席夢思更加幹脆簡潔——她的身體,是真正的柔軟無骨,真正的鮮美絕倫。每吻一口,對我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佳釀。

當然,前所未有,並不一定是後所未有,嗬嗬。

而在我的醉中,她也醉了。由裸體之醉,至穿衣之醉。漸漸的,我終於肯定,她徹底愛上了我。男人的示愛是神仙童話,女人的示愛則是人間煙火男人的示愛是神仙童話,女人的示愛則是人間煙火:她為我洗襪子,擠牙膏,做菜,泡腳……她說她在實習做一個賢妻良母。

問她:“為什麼當初那麼拿架子?”

“有人太愛了,便是大無畏。而有的人太愛了,便是大有畏。我屬於後一種。”她認真答,“因為覺得你的愛太好,好得不像真的,所以才一直不敢接受。”

我很滿意。這個答案證明她終於被我完全征服。

“就這樣被你征服切斷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堅固我的決定是糊塗就這樣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劇情已落幕我的愛恨已入土……”

那英的《征服》,深得我心。因我深知,歌中的我,不是我。歌中的你,才是我。

我用吻來獎賞她,如一個君王。愛的疆界裏,她承恩如一個奴仆。愛的疆界裏,她承恩如一個奴仆。我開始遺憾:她居然不懂得,對於一個男人來說,賢妻良母的定義是愛情,而不是家務。

終於無味。

然後……然後呢?

然後又出現了另一個女子,我發現我又愛上了她。重述海誓山盟令我內心尷尬,所幸程序純熟。沒辦法啊,因為不斷發現新的愛,所以我不能結婚也不敢結婚——這也是對人對己負責,是不是?而因為久久不婚,我也不斷發現新的愛。我承認:在一巡又一巡的遊戲中,我願意做一個浪子。

也許,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做浪子。不過少有我這般承認的勇氣罷了。

她心欲碎。我自然明了。於是絕不麵對。即使她的淚如珍珠般透美,在我的視線裏,也不過是兩滴潤眼露,隻是讓我的眼球清涼瞬間。

“為什麼?”她問出了所有女人最愚蠢的話。我轉臉看窗。她蒙昧至此,看來愛真得使她盲目——看來她真的愛我愛得無藥可救——看來我真的不能再和她玩下去。

“因為不愛了。”我說出了這句最殘酷的話。

“如果當初我沒有答應你……”

“沒有如果。”

她黯然離去,我長舒一口氣。如果我是她,我會沉默。我不會失去分手時這最後的驕傲,最後的堅硬,最後的尊嚴,最後的殼——我忽然發現,我最愛的,隻是最初拒絕我時的她。

或許,我愛的,隻是那時的她。

一個女人,如果愛上了一個男人,即使愛到了骨頭縫裏,也千萬不要脫掉所有的盔甲。黑是因為白才有了意義,高是因為低才有了意義,愛是因為恨才有了意義——這世間一切的軟,是因為硬才有了意義。這世間一切的軟,是因為硬才有了意義。作為田螺姑娘的同鄉,她居然不能明悟:對田螺來說,它之所以內肉鮮美,就是因為外殼堅硬。

無原則的退讓和無底線的袒露,最終傷害的,肯定是你自己。

可以百分之百愛,但在愛的時候,不要百分之百給。不要拋棄你的殼。因為,你的殼就是你最大的美。這是我,一個無恥的男人,對這個世間所有準備或是正沉溺於愛情的女人們的忠告。

但願她們的耳朵,在此時醒著。

煮海

這出戲她演過多遍了,名叫《煮海》。那時候,她演的是女主角瓊蓮。

潮州儒生張羽,寓居石佛寺。清夜閑適,他於月下撫琴。琴聲叮咚,飄逸悅耳。正撫到妙處,兩個美貌女子款款而至,其中一個便是瓊蓮,另一位是她的妹妹碧蓮。二姊妹為琴所動,循聲而來。張羽與瓊蓮彈琴賦和,不由互生愛慕,但是瓊蓮的言語之中,避而不談家鄉府第,隻與他約中秋相會。露降雞鳴,兩人依依相辭。露降雞鳴,兩人依依相辭。中秋那天,張羽等來等去,卻等不來瓊蓮芳蹤,後來碧蓮告訴他:她們都是龍王的千金,瓊蓮是長女,被許配給龍族中的一個惡霸天龍為妻。龍王得知瓊蓮要下凡和張羽相會,自是不允。瓊蓮如此對龍王說:但求知心共百年,甘願人間受熬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