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報上的題目很直白:《女兒被害成懸案,父親尋仇整七載》。內文介紹說那個老頭家在豫南,是個縣政府的機關幹部,臨退休那年,他跑出租的女兒被人劫殺了,早就鎖定了嫌疑犯,凶手卻總是逮不著。老頭去催,公安局說警力不足,不能把精神頭兒都放在這一件案子上。老頭就提前辦了退休,帶著這麼個爆米花的攤子四處遊蕩,開始捉凶。他老婆蹲在老家負責打探仇家的消息,聽說仇家在哪裏就告訴他,他就去哪裏臥,一臥就是一年。來這個城市之前,他已經走過了七個地方。七年沒回家了。
仇家的家裏,原來就是做爆米花的。
“這個老頭,心裏可有功夫著嘞。”許多時日之後,還有人這麼議論,真是功夫到家,石頭開花。“真是功夫到家,石頭開花。”
“以後怕再也碰不到這麼好吃的爆米花了。”又有人說。
果然,這裏的人們再也沒有見過這種爆米花的攤子。再也沒有見過。
賣麻辣串的女人
我住的小區緊挨著鄭州北區的都市村莊黃家庵。都市村莊白天看來是這城市的一塊癩頭疤,到了夜晚卻像一朵非常奇麗的玫瑰花:每棟樓都鑲著霓虹燈,因此樓體都是色彩斑斕,簡直可以稱之為光汙染了。而到了路麵上,同樣也是彩光閃耀:飯館和網吧的燈都不說了,那些流動的夜市小攤的燈都彙成了一條燈的河。這些小攤依次去查看,簡直就是一個河南地方小吃大全:周口的粉漿麵條,開封的炒涼粉,南陽的砂鍋,許昌逍遙鎮的胡辣湯……還有以姓氏命名的各家美食:曹記冰豆,後麵注釋:第十九代。李記炒酸奶,旁邊注釋:獨此一家。香嫂涼麵,旁邊注釋:已經九年。王記烤麵筋,旁邊注釋:中原一絕……真個是色色俱全,物美價廉。
在這些小攤裏,最多的是麻辣串。生意好得不得了。因為好吃也好做的緣故,所以攤子就特別多。一般的攤子都是兩個人招呼就夠了。大約兩米長一米寬,中間是三個熱氣騰騰的長方形湯池,湯池下麵都坐著煤球火,並排三個火眼兒。湯池裏麵泡著麻辣串。其中中間的湯池是清湯,是為那些不吃辣的食客準備的。麻辣串都是些什麼物件呢?無論葷素都是五毛一串。先說葷的:鴨腸,鴨血,豬肝,豬肺,雞頭,雞胗……既要是肉,又得耐煮,那麼就是這些雜碎最合適不過了。既要是肉,又得耐煮,那麼就是這些雜碎最合適不過了。羊雜碎固然是美味,但因為它的味道過於強大,也隻好被這些攤主忍痛割愛。素的呢,就多了,鍋裏的有海帶頭,油豆腐,麵筋,鵪鶉蛋,木耳,現下的有各種新鮮菜蔬,還有米線,燴麵和粉絲。還有些說不好是葷還是素的東西,也就是半葷半素吧:魚丸,蝦丸,蟹棒之類的,有些肉的味道,卻是素的口感。還有一種最讓我感覺奇怪的東西,他們都叫它幹貝絲餅,圓圓的,是用麵做的,麵裏卻揉進了玉米粒,還有魚的感覺,還有紅蘿卜絲和大青豆,很好吃。也是五毛錢一個。粉絲一般分兩種,是一坨一坨的幹粉絲,一坨算一個。有五毛錢一個的和一塊錢一個的。我問老板娘區別在哪,老板娘簡潔地回答我:“貴的好吃,耐煮,費火。”我要的是一塊錢的那種,老板娘將粉絲下進湯池去,然後將兩個竹簽放在我的盤子邊。兒子要的燴麵也是一塊錢一份,老板娘將麵扯好,放進湯池,也把兩個竹簽放在了兒子的盤邊。吃麻辣串的算賬方式是查串,將吃過的串放在自己的盤子邊,吃過之後點數即可。
我們常吃的這家攤子叫重慶正宗麻辣串,老板娘是很精幹的少婦。她經常是很忙碌的,偶爾閑下來,也會和我聊幾句,我問她用煤球費不費,她說:“費得很呢。一天要燒幾十塊。”我點頭,她馬上強調道:“不是燒幾十塊煤球,而是要燒幾十塊錢,你聽明白了沒有?幾十塊錢呢。”
“昨天熬到今天早上六點才收攤,睡了四個鍾頭就趕緊起來進貨,串串兒,累死了。”那天,她正發著牢騷,卻突然停止了,興致勃勃地看著我背後。我轉身看見一對買烙餅的夫婦收攤之後正在路過,她大聲和人家打招呼:“回去啊?”
“回去。”女人懨懨地說。等他們夫婦進了黃家庵的一條小巷,她就告訴我:“方才,那男的打那女的打得可歡了,他不讓那個女的管錢,說女的收了錢不給他,兩人就打起來了。把烙餅都掀了一地。切,還有這種男人?跟著這種男人,辛苦不算,可是倒了血黴了。”她邊說邊笑,有些歎息的意思,更多的卻是相比之下對自己的知足和滿意。她邊說邊笑,有些歎息的意思,更多的卻是相比之下對自己的知足和滿意。
然後她係了係自己的圍裙,又忙碌了起來,在忙碌中,她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我是一片瓦
1
瓦。第一次讓這個字成為一篇文章的第一個字,一種沉穩的,濕潤的感覺從心底氤氳生起。同時又一次驕傲於漢字的神奇:這個瓦,本身不就是一隻神形畢肖的瓦麼?
字典裏,瓦的解釋很簡單:鋪屋頂用的建築材料,一般用泥土燒成。相關詞組有:瓦當,瓦工,瓦灰,瓦匠,瓦楞,瓦礫……
久違了,瓦。
2
2009年7月28日夜,我和幾個朋友相約於鄭州東區的“瓦庫5號”。坐在露天的最頂層,清風在身,明月在上,紅酒在口,香茶在壺,眼裏是朋友的笑意,耳裏是隱隱的樂聲——我不禁驚異,居然有這樣一個地方,有別於我素日以為的鄭州。
客人不多,有的清談,有的下棋,有的打麻將,還有的,隻是靜靜地坐著。
最多的,就是瓦。青瓦,紅瓦,灰瓦,大瓦,小瓦,一幀一幀的瓦窗,整麵整麵的瓦牆,我們位於的頂層,則有成片成片的瓦頂……不期然間,在任何一個角落裏,你都會看到瓦的身影。它靜靜地待在那裏,溫和地沉默著。它靜靜地待在那裏,溫和地沉默著。
還有專門用來簽名和題字的瓦,內容各種各樣:上房揭瓦;美麗的瓦;來看瓦吧……
忽然想,如果讓我寫,我寫的也許是:我是一隻瓦。
3
五間青磚灰瓦的房子,曾經是我們家最重要的不動產,它如一件巨大的粗布衣衫,給我們全家以最簡陋的也是最堅實的溫暖包裹。生活在瓦下,但平時感覺不到瓦的存在。隻有下雨的時候,我在屋簷下玩耍,伸出雙手,任落雨在掌心彙聚如歌,偶爾會聽到母親歎息:該揭瓦了。我便知道:房頂某個地方漏雨了。於是,天晴以後,父親便會找來泥水匠上房,揭開某個部分的瓦,在瓦下搪上一些泥巴,再把那些瓦蓋上去。雨再來的時候,便對我們的房子沒有任何破綻可尋。
漸漸長大,到了調皮的年齡,有一次,曾悄悄順著院牆爬到房頂,去采摘一棵已經長成的胖胖瓦鬆,被母親發現後自然是一頓狠狠地嗬斥:小女孩家家的,怎麼那麼野呢!
但是感覺真的很好——那是我第一次登上了鄉村的高處。
4
後來,有意無意地,我開始看房頂,也就是看瓦。
陽光落在瓦上,被一節節隔斷,似乎也有了瓦的節律。陽光落在瓦上,被一節節隔斷,似乎也有了瓦的節律。也許隻能用瓦本身來形容這種節律的奇妙:一瓦一瓦。瓦上的雨,順著瓦壟流下,如細微的河流,湍急率性。瓦上的霜,如一襲輕俏的紗衣,美固然是美,但天一晴就被太陽收去了,宛如稍縱即逝的夢。雪的時間則要長得多。因落得高,沒有腳能踩得到,因此她以奢侈的晶瑩堆積在那裏,久久不化。即使化,也是先朝陽後背陰,一點點地化,化,化呀化,如一幅被誰神秘篡改的圖。而瓦楞上的冰棱則是最誘人的。長長短短,粗粗細細,寬寬窄窄,透透亮亮……從它下麵走過,我會很順手地掰下一塊噙在嘴裏。這也就是我冬天的下午茶了——有天空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