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上還有什麼呢?梧桐的落葉,曬晾的幹菜,對了,還有鳥。鴿子,麻雀,喜鵲,燕子……以及那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鳥兒。瓦上是它們的廣場。它們散步,休息,談戀愛,竊竊私語。偶爾,它們的目光也會與我遙遙相對,相顧無語。
瓦上有多少美好的事物啊。
我在瓦下,生活了多年。後來,到了城市。
5
鄉村是一方巨大的瓦庫。我是一片出庫的瓦。我是一片出庫的瓦。
城市的喧囂和繁華,從不曾讓我忘記自己的來處。
我知道,這個城市裏還有許多如我這樣的瓦。
我是一片瓦。
你呢?
身在車城
和廈門的朋友電話聊天,她說她剛買了新居,車位就要38萬一個。我說我在鄭州的小區也正熱銷車位,9萬一個。她驚歎便宜,要我趕快買,我說我不買。
你沒車?
有。我說:不過我的車隻要一平米就夠了。
切,自行車。她不屑:為什麼不買車?
因為開車的人太可憐了。我笑。
——這話不是開玩笑。無城不車,無車不城。作為省會城市的鄭州自然也是難逃一劫的車城。可是,每當行進在鄭州的大街上,我就覺得開車的人真是太可憐了。各種固定或是臨時的禁行標誌,虎視眈眈的電子眼和測速儀,眾裏尋他千百度的停車位……看著好好的馬路三天兩頭就會被開膛剖肚麵目皆非,擁擠便再加上幾分改線的熱鬧,更是不得已的錦上添花。更別說堵車以及行車時偶爾遇賊撞狗的心驚膽戰……親眼看見下大雪的那天,一輛賽歐刹車失控,蹭上了一輛奇瑞,兩位車主先後下來,默默地看了蹭痕,賽歐遞給奇瑞大洋兩百,奇瑞裝入口袋,兩人一句閑廢話沒有,便各就各位。
是累到了不想爭執的程度?還是默契到了無需爭執的程度?無論累還是默契,想必都是出於無奈。
我的交通工具除了自產自銷的雙腿,就是一輛自行車。我的交通工具除了自產自銷的雙腿,就是一輛自行車。遇到需要趕路的事情,就打車。然而車也是越來越不好打了,某年中秋節前期,我去西區赴一個飯局,遇上嚴重堵車,打了兩個小時才打上。——一位朋友遠道而來,是非去不可的。剛開始打車時,我以為我會是第一名,當我到飯店時,大家已經都在吃餐後水果了。這是我最可怕的打車記錄。至今想起仍心有餘悸。
這個城市已是車城,主宰車的卻不是方向盤後的人,而是紅燈、綠燈、交警、路況、車流量、城建部門的規劃圖和雨雪天氣……麵對車流,那些著名的廣告詞仿佛都可以接上大煞風景的後半句:車到山前必有路——路到城裏車必堵。有路就有豐田車——豐田被堵也沒轍。今天,你用了嗎?——今天,你堵了嗎?
托自行車的福,我很少被堵。逢到堵車,我優哉遊哉地行進在慢車道或者人行道上,做著貨真價實的成本最低卻自由度最大的車主,打心眼兒裏想感歎的一句話就是:自行車萬歲!——不,我絕不選擇電動車,不過是那麼一點兒路,為什麼連腿腳都不願意動一下?已經夠懶的了,我不允許自己再懶下去。我沒那麼忙,也沒那麼多急事。我寧可慢悠悠地騎著我的自行車,或者走我的路。我寧可慢悠悠地騎著我的自行車,或者走我的路。除了有些對不起虛榮的麵子之外,裏子真是結結實實的受用和欣快。
寫作的第一道德
“我也想寫東西,該怎麼才能寫出好東西?”常常聽到有人這麼問我。
“誠實。”我說。
這是一個很基本的標準,我一向這麼認為。卡夫卡曾說:“說真話是最難的,因為它無可替代。”
這句話深得我心。
因為難,才寶貴。因為難,才寶貴。因為寶貴,才有價值。
說謊話的人處處可見,說真話的大約隻有孩子。所以我視孩子們為小小的佛,粉嫩的小嘴個個都是口吐蓮花。而大人們呢,常常是假蓮花。
日常說話是無所謂的。風裏來,風裏去,散話沒影兒,閑話沒根兒,都可以有被原諒的理由。若將謊話落在白紙上,隻自己看看也不算過分。但是如果將這謊話要發表出來準備去賺稿費,就相當於要和讀者簽一個無形的合同,合同的第一要義就是誠實。誠實就是說真話。如果此時還滿紙謊言,那就是違背了合同,違背了寫作者的底線,不具備寫作者的基本道德也就是第一道德。
這就讓我難以容忍了。
那些明知是謊話還要說的人,在愚弄別人同時,肯定愚弄了自己。
那些不知道自己說的是謊話的人,在愚弄別人之前,首先愚弄了自己。
我尊敬的巴金老人多年前說過的話現在讀來仍是如此懇切,如此振聾發聵:“愛真理,忠實地生活,這是至上的生活態度。愛真理,忠實地生活,這是至上的生活態度。沒有一點虛偽,沒有一點寬恕,對自己忠實,對別人也忠實,你就可以做你自己的行為的裁判官。”
誠實是最基本的美。“真、善、美”,無論做人還是做文,真都是第一,有了真,才談得上其他。某種意義上講,真,就是大善,就是大美。
《亮劍》熱播熒屏,因為李雲龍不是“高大全”,他除了烈火金剛的英雄之外還是個會滿嘴罵娘的粗人。他真。而楚雲飛這個國民黨的高官也不是傳統形象裏的酒囊飯袋,他也精忠報國,他也才華橫溢,他也真。德國作家施林克的小說《生死朗讀》被視為反納粹小說的新經典,是因為主角漢娜作為集中營的女看守,作為戰犯,在這場戰爭中其實也是個懵懂的受害者。——納粹分子也是個受害者,納粹分子也是人!她也真。
因此,看到有人寫這些:身為已婚女人受到魅力男人誘惑,她的內心穩若磐石;身為絕版好丈夫忠貞不二,對妻子之外的任何女人都沒有動過心;在單位從不曾嫉妒過比自己強的同事;從不羨慕別人有那麼多錢……作為一個人,他從不曾在滾滾紅塵的欲望中掙紮過,動搖過,和墮落過。——我不相信。
我相信的是:所有人的陽光笑臉下,都有難以觸及和丈量的黑暗。當然,我也相信:所有黑暗的角落裏,也都有不能泯滅的陽光。因此,我不去看曆史我也會相信:希特勒也有溫柔,愛因斯坦也會愚蠢,拿破侖也曾膽怯,埃及豔後也有天真,而護士女神南丁格爾麵對汙穢生蛆的傷口也一定會屏息和惡心。
在北京全聚德吃烤鴨的時候,我曾目睹過動人的一幕:一個小女孩因為偷偷溜出去買帽子,被脾氣暴躁的爸爸當眾痛斥,她邊哭邊吃邊對媽媽說:“烤鴨真好吃。”
看著小姑娘亮晶晶的淚珠和油汪汪的小嘴,我忍不住笑了。多麼可愛的一句話啊。被爸爸斥責是難堪的,心裏是難過的,但是,嘴裏的烤鴨真的也是很好吃的啊。而有一些寫作的人,往往難過就隻是難過,難過的時候就沒有了烤鴨的好吃。好吃就隻是好吃,就忘了被斥責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