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二有福了。因他的自留地,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已經且還將會吃飽穿暖,豐衣足食。

鬧市中的米

對米鬧當然是先聞其名。一位朋友向我轉述某領導於某場合的講話,大意是說焦作市文藝界出了兩個年輕的人才,一個是書法創作方麵的米鬧,另一個是文學創作方麵的我,有人戲稱“文喬書鬧”,——更有人以酸得硌牙的口氣戲稱“金童玉女”。於是對米鬧便很好奇起來。看到報上發他的作品,便留心欣賞。但終歸是外行,看不出個所以然。便想,我的作品如被米鬧看到,他一定能評價得頭頭是道,對他的我卻無能為力,居然還和此兄並稱,慚愧。

和米鬧初識是在1998年,省裏召開青創會,我和他同屬焦作文藝界代表,一路乘車向黃河迎賓館。我向他討字,他向我要書。都答應了。回家後,我才發現書已經沒有,就食了言。好在他似乎也忘了答應我的字。這讓我心理稍許平衡。

又見他是在2003年冬天,他已經由焦作市礦務局調到焦作市文聯。我也調到了鄭州,剛剛買了一所小房,想在書房掛他一幅字。——手中也有新書幾本,有了交換的底氣。那天雨雪霏霏,我來到文聯。他的辦公室有三張桌子,兩張對放,一張打橫,鋪著羊毛氈布,竹製筆簾上掛著幾支毛筆,地上零零散散堆著一些煙酒茶葉,一望可知是求字之人的潤格之禮。舊式立櫃上摞著長長短短的卷軸,依偎卷軸的是一疊疊大紅的物事,應該是獲獎證書,問他,果然。牆角的塑料袋裏裝著揉成團的宣紙,——我環視一圈,確實沒有紙簍。一時間,恨不得下去給他買一個。忽然想起詩人馮傑評價米鬧行書風格的話來:“……可謂爽雋勁健,一片天真爛漫。”也許,這樣的不拘小節,正吻合他內在的自由曠達,不能用常規去約束。所以,也就罷了。

那是我們第一次比較認真地聊天。雖然一直感覺他已經很熟悉,但聽他講起成長的曆程,卻還是很新奇。他祖籍博愛,1987年開始上班,在焦作市第一製藥廠。那一年,愈演愈烈的全國書法熱潮抵達了一個高峰,他趕上了那撥,成了個書法愛好者,每天工作之餘最大的快樂就是練字,而練字最大的用武之地就是給廠裏辦黑板報。

“然後,就這麼走過來了。”他笑,“其間走過不少彎路。後來才發現彎路也是必要的,不走彎路就不知道直路。”他不是個很善言辭的人。如我。我們都習慣用筆說話。所以我可以想象他簡短的話裏隱匿了多少艱難的探索和倔強的努力。他的表達,不過是冰山上的一角。

2004年夏,我在北京進修,一天到中國美術館看書法展覽,突然遇到了米鬧。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安陽一個搞書法的朋友。我們一起看了展覽,吃了飯,逛了榮寶齋。他說他有時間就會來北京走走,北京畢竟是全國文藝的集大成之地,經常來這裏觀摩交流,會汲取到不少營養。這印證了我對他的猜測:所有的金杯都是汗水和心血的證明。無可辯駁。無庸質疑。

現在他已經是中國書協創作委員會委員,省書協常務理事,中國煤礦書協副主席,他的作品多次參加過書法界最權威的全國展,中青展,正書展,行草展,楹聯展,扇麵展,國際書法大展,當代著名書法家代表作展等重要展覽並屢次獲獎。首屆中國書法藝術節授予他“書法十傑”稱號,中國文聯授予他“德藝雙馨藝術家”稱號。近年來更是錦上添花,他榮獲了首屆“中國書法蘭亭獎”創作獎和中國煤礦係統的“烏金大獎”。業內公論他的章草古意幽簡,他的漢隸茂樸生姿,他的行書則更是“南宮托體,香光作助,二王傳神”,獲得極高評價。

2005年的春天,他托人帶給我一本最新出版的書法作品集。讀他的創作體會,我震驚於他這樣的認識:“……事實上,書法作為傳統文化的精髓,畢竟離不開深厚的古典文學的支撐,個人修養的積累,人生閱曆的沉澱,以及江山之助。用這樣的標準來衡量,我輩連入門都差得很遠。……”我忽然想起他自作詩中的句子:“如煙摹本三千卷,不及名碑十數行。”文聯位於學生路,是焦作城中的鬧市。米鬧年不足四十,是光陰中的鬧市。他的書藝精益求精,聲譽日隆,是事業中的鬧市,可他仍如此尖銳,如此謙虛,如此清醒。這樣的人,有理由走得更遠。

有人說,他的書法之路已由“山陽之米”長成“河南之米”,乃至“中國之米”,有人說,他的創作精神已由“吃米”,“改米”,走到了“造米”,甚至會走向“反米”。而我覺得,他隻是一粒米,在博愛“小江南”的田裏長大,在自己堅忍苛嚴的學習中成熟,即使現在他已經成了鬧市中的米,但這粒米米質不鬧。清水為墨,大地為宣。他以米色素心,撒飽滿米種,收純淨米香,釀清冽米酒,必將構建出自己字字爍金的米珠世界。

傾城,傾情,傾心

今年春節,我和家人自駕遊。大年初二棲在武漢。過長江大橋的時候,看著兩岸璀璨的燈火,我突然想起了葉傾城。這個在江城最高的政府機關裏曾經浸泡過多年的女子,現在已經移居北京。長江妖嬈絢麗的夜景,是她看過無數次的吧?她在簡曆中曾言:長江的水,浣過我的發,也濯過我的足。

和她始終未曾謀麵,但有過一段比較頻繁的電話聯絡。起源不記得了,隻記得若是她打給我,她隻吐一個字我便知是她:語速快捷,清脆悅耳,如叮咚泉水。而在閃珠拋玉中又自有一種天真稚氣的底性,如照片上她圓圓的蘋果臉。若是我打給她,問:“我找葉傾城。”她便答:“是,我是胡慶雲。”胡慶雲是她的本名,最家常的女孩的名字,溫婉敦厚。這種身份證上的生活姓名,對於政府機關的環境是適宜的,但她還有葉傾城這樣一個張揚狂縱的文字姓名,越過世事的重重帷幕,化蛹為蝶。如她所言:幸而心靈有翅,可以自由翱翔,稿紙便是我無邊的天空。如果一隻恐龍可以變成一隻鳥,那麼,誰說一片綠葉不可以傾城?

她是該有這份質詢的驕傲,因她寫得確實好。我們經常在同一本期刊或者同一本書中撞文,互相讀讀是很自然的事。不看也躲不開,如陷狹小的舞場,前後左右都可見彼此——簡直就是編輯們的無意強迫。且也知道寫得還都過得去,看看也不算汙了眼。電話裏也聊,免不了彼此吹捧一番,間或談些意見,然後共同羨歎嫉妒寫得好的人。最後互相勉勵:“好好寫下去吧。”

那大約是十年前了。是啊,不寫下去又能幹什麼呢?既然當時還都那麼年輕,且又都對文字上了癮。不寫是不甘心的,也是舍不得的。亦如她所言:隻因為一點夢想的束係,讓我心甘情願,在燈火落盡後的初夜,將日裏的發生與夜裏的夢繪一一煉就。仿佛粗糙的礫石,以烈焰將它熔煉成沸騰的河流,再用疾風鼓吹使它漸漸冷凝,終於成就一片片文字的玻璃。

後來音訊漸少至無,但看到報紙上有她的文章也還是會留心。對她的文字,也許還是用她自己的話來形容才最為契合:——又能舞到哪裏去呢?

雖然是如此的華美,如此的玲瓏,光影裏有我飛旋放縱的身姿,我的歡悅與悲傷,透明地呈放在眾人的麵前。

……

我是吐玻璃絲的蠶,我的杯是我的玻璃城堡。我自己築的城,隻束縛我自己。那鋒利的邊緣讓我的腳心流血了啊。我心卻狂喜且顫栗。而我,是在玻璃裏跳舞的天使。

這般纖敏,這般細銳,這般明悟,這般決絕,這般傷痛。而回過身來,她又這般低謙:從來沒有寫得很好過,也終生不可能寫得非常好,但若這世界恒久是淡薔色的秋,隻希望我的文章可以是一場桂花雨,一小朵一小朵,芳香沁人地滴落,令世界也溫柔可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