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而愛,如此簡單,但往往去愛的時候,就難得有如此朗利痛快。用金錢來考驗女人,用女人來考驗男人。“用金錢來考驗女人,用女人來考驗男人。”有多少人在麵臨重重阻力或者百般誘惑的時候,會對愛情忠貞不渝?多少人的愛情隻和自己有關,而和別人的目光、口舌或者某種或深或淺的功利無關?無數人的愛情似乎都是在剝橘子,真正打動他們的內容是那一瓣瓣金燦燦的橘肉。那些橘肉是什麼?如果我們一一數來,都可以叫得上他們的名字:相貌,財產,房子,薪水,前途,工作,家世,背景,文憑,性欲,虛榮,傳後……
愛情呢?愛情就是那一層被剝得支離破碎的橘皮。吃過了橘肉,就把橘皮隨手丟進了垃圾鬥。
不由得想起在報上讀過的一篇有趣的隨筆,題目是《在中國發生一起有質量的豔遇,好難》。什麼是有質量的豔遇?這個有著鮮明的理想主義傾向的作者的標準是“坦蕩,平靜,自足,幹淨,優雅,美好”。讓我看了就想微笑。這些標準真可愛。我想。——然而,也不過是可愛而已。實現不了。沒法實現。連愛情這種感情的正品都幾乎無一不摻雜,更何況身為感情附屬品的豔遇?因此,不豔也罷。
中國人素來實際。桃花開得再嬌美,如果沒有果實,就是“輕薄桃花”。牡丹開得再華貴,因為沒有果實,也是“枉自風流”。而無花果雖然無花,卻可以因有果而倍受稱頌。
生活不容易,我不怪大家都如此實際,但是,既然講求實際了,就別再指望那些淋漓盡致可心可肺的愛。
愛情,從來就不是一件實際的事情。愛情,從來就不是一件實際的事情。
也因此,我格外欽敬這對門房:這對為愛而愛的表兄妹,這對為愛而從教授降為門房的愛人,這對被無數世俗之人嘲笑的癡傻情種。無意之中,他們做了為愛而愛的表率。讓他們做玫瑰苑的門房,我覺得,這簡直是最合適不過了。
他們享受愛情,那是應該。
而太多的人無法享受愛情,那是活該。
五分鍾和二十年的愛情
冬天的風吹到哪裏都是刺骨的冷。冬天的風吹到哪裏都是刺骨的冷。正午時分,當我出差乘坐的列車緩緩到達這個名叫”紫霞”的小站時,盡管車廂裏沉悶依舊,卻仍然沒有人打開車窗換換空氣。我的目光透過厚厚的車窗倦怠地打量著外麵。看起來,這是一個很荒僻的小城。
列車在此停站5分鍾。
“嘩!”車剛停穩,我對麵的中年男子突然利落地打開了車窗。也許實在是不能忍受車廂裏的渾濁,他居然將頭伸出了窗外,風卷著細塵肆無忌憚地吹了進來,我不由得豎了豎衣領。
“小——菲!小——菲!”他忽然大喊。我被他嚇了一跳。周圍的乘客也都驚奇地看著他。很快,一個婦人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在車窗外站定。她40歲左右的樣子,皮膚粗糙,但是健康的黑紅色,微微有些發福,不過可以清晰地推測出她年輕時的娟秀。
兩人一時間卻沒說話。男人似乎有一點兒不敢看她。他下意識地把臉轉向車廂,頓了一頓,方才又轉過去:“今天沒課嗎?”
“有四節課。我請了假,放到星期天給孩子們補。”女人說。
“工資能開得出嗎?”
“經常拖欠著,不過400多塊也夠花了。糧食和菜都是自己種的,平日花不著多少錢。”婦人又說,“你呢?你能開多少?”
“沒多少,和你差不多。”男人說。從他的衣著透露出的信息,他的工資顯然不是婦人所能比的,但他卻是那麼含糊著,似乎他比她富有對他而言是一種難堪的羞愧。
“你看,多快,二十年了。”婦人又說。
“是啊,都二十年了。”
又是沉默。
“我們一起教過的那個學生王有強清華都畢業了,現在是北京一家大公司的副總經理了。”女人說,“他年年給我寄賀卡。”男人點點頭。
“你返城時偷偷給你蓋過章的那個老會計去年死了。得的是肝癌,你說多巧,他的老婆也是得這種病死的。”
男人垂下眼眸,沉默著。他一個個地剝著手中的橘子,但是一瓣也不吃。
“你是騎車來的嗎?”男人終於問。
“是的。還買了一張站台票呢。”女人笑道,“想給你煮一些雞蛋吃,可是火不旺。好不容易煮熟了,我緊趕慢趕,還是差點兒遲了。”——一袋熱氣騰騰的煮雞蛋遞了上來。袋子下還滴著水。然而男人毫不猶豫地把它放在了製作精良的褲子上。
發車的鈴聲響了。
“回去的路上,你慢點兒。”男人說。
“你也慢點兒。”女人說。
“我沒事,火車最安全了。”男人笑道。這是他第一次笑。他從窗口遞出一大袋剝好的橘子。女人踮起腳尖接過去,眼圈紅了。
火車啟動了,慢慢,慢慢。
女人轉身往回走,一邊用袖子去抹眼睛。男人沒哭。他剝開一個雞蛋,打開蛋白,圓圓的蛋黃像一枚太陽,一滴淚,終於落在他的手上。
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一場20年的愛情在5分鍾之內的完整彙集。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一場20年的愛情在5分鍾之內的完整彙集。從始到末,沒有一句精彩的台詞,沒有一聲熱情的問候,沒有一點像樣的表達,沒有——我們習慣想象和看到的那一切,但是,我震撼,喜歡,並且銘記。
一個字和另一個字的婚戀
在方塊字的世界裏,有兩個字相愛了,可是他們總到不了一起。在方塊字的世界裏,有兩個字相愛了,可是他們總到不了一起。每當被人們寫出的時候,他們總是相隔很遠,有時候隔著幾行,有時候隔著幾頁,有時候隔著幾十頁,有時候甚至不在一本書裏。在他們兩個之間,每一行都像一條河,每一頁都像一堵牆,每一本書都像一座山。他們常常被思念煎熬著,在極端的甜蜜中也忍受著極端的痛苦。終於有一天,他們成長到了被允許結婚的年齡。他們一起來到了造字者那裏。
“請讓我們結婚吧。”他們請求說。
“你們真的相愛麼?”造字者問。
“是的。”
“相愛不一定都要結婚,你們一定要結婚麼?”
“是的。”
“那好吧。”造字者說,“你們結婚後有三種生活方式可以選擇。一、誰也不會限製誰的意義,在相愛的同時仍然可以保留著自己的完整。這種方式是讓你們作為兩個獨立的字去相愛。按新潮的觀點,是在相愛的同時依然擁有自己的個性。二、你們隻為彼此而活,誰離開了另一方都無法存在,你們隻有在一起時才會具有意義。這種方式是讓你們作為一個詞去相愛。從傳統的角度,這種對彼此的堅守當然是一種珍貴的浪漫。三、這種方式是最普通的方式,也是絕大多數字婚後的方式,在這種方式裏,你們和對方在一起時是有意義的,但是和別的字在一起時也有別的意義,也就是說,對方可以是你們很好的伴侶,但離開對方並不是唯一的選擇,你們的愛情在這種狀態裏也很溫暖,但是並不純粹,甚至有時候,你們的愛情並不像愛情……”
“不要這種!”兩個字一起說。他們選擇了第一種作為兩個獨立的字生活在了一起,如天和真,公和主,沙和發,十和分。他們在一起時是有意義的,但是這種意義果真並沒有影響他們各自的獨立和完整。他們常常被人用在一起,但是一個小小的標點符號就可以把他們毫無牽扯地隔開。有時候甚至不需要標點符號,一個微妙的語氣停頓都會讓他們之間的界限涇渭分明。一次,一個小學生就這樣用他們造了句:“今天的天真好。”還有人這麼使用他們:“你怎麼才得了七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