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日子還是得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地過下去。還是要在東西南北千絲萬縷地奔波中，在橫七豎八忽正忽斜的亂碼中，在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息息相通的細節中，以自己的腳去踱著時間的魔毯——或許在下一刻，你就踩到了毯的邊緣。你會明白：哪怕是最表層的皮膚，也是內容的一種。它從來就和我們的心血肉相連，密不可分。所以，不要歎息，也不要抱怨。沒有不值得過的生活，也沒有真正無聊的事情——除非你這個人無聊到了極致。許多瑣屑悲涼的人生背後，許多浮華可笑的人生背後，許多迷茫動蕩的人生背後，如果你去細細詢查，就會發現深深隱藏著的頑強的熱愛、真誠的淚水和豐厚的靈魂。
泡沫的下麵是酒。泡沫的下麵是酒。
如果你還沒有喝到酒，那麼就先品一口泡沫。最終你必會明白：泡沫也是酒，而且，是更為溫柔、親切和含蓄的酒。
冠軍們的“私話”
在女子射擊10米氣步槍決賽中因主場、首金和衛冕的三重壓力，杜麗首戰失利，她在鏡頭中淚流滿麵，委屈地說：“我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她沒有說：“我沒有把握住機會，沒有發揮好，我對不起祖國，對不起人民。”
臉上一顆顆痘痘溢滿了她的痛苦和焦灼。臉上一顆顆痘痘溢滿了她的痛苦和焦灼。她哭了一夜，對自己的副項50米步槍三姿決賽也失去了興致，她說：“那時候，我真的突然不想打了，覺得特別沒意思。”
她沒有說：“我認真地總結了經驗教訓，下定決心屢敗屢戰，再接再厲，堅持到底，奪取勝利。”
四天之後，8月14日，她第二次來到決賽賽場，拿到金牌之後，她說：“8月14日是我的幸運日，四年前的今天我在雅典拿到了冠軍。”
她沒有說：“我感謝國家對我的培養，感謝教練，感謝我的家人，感謝所有支持我的人。”
當然，我相信：內疚，反省，感恩，她肯定都是有的，但是她沒有去說“公話”——公式化的話。她說的都是自我風格的話——我竊稱之為“私話”。如此說“私話”的冠軍還有不少：男子體操全能冠軍楊威在攝像機前對未婚妻說：“我現在非常想你！”他在此刻選擇表達了愛情。而柔道冠軍佟文則說出了毫不謙虛的心聲：“我來了，這個冠軍就是我的！”
我知道會有人挑剔他們這些話說得過於隨意，但我喜歡。這些“私話”，讓我覺得他們在奧運會冠軍的光環籠罩中，依然還是個血肉之軀，柔軟之軀，有溫度之軀，是個普普通通的真實可愛的凡人之軀。是個普普通通的真實可愛的凡人之軀。——我一直認為：一個人，無論他的社會身份是什麼，首先他得是一個有著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的人，一個有著屬於人的一切自然本性和自然表現的人，這個是最起碼的，也是最重要的。
也因此，對於冠軍們這些往往被媒體當做花絮而一筆帶過的“私話”，我是當做要聞來讀的。
羊雜碎
我是七後，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活了三十多歲，吃了三十多年的東西，想想總是有些詫異。而憶起自己吃的曆史，葷素的分水嶺很明確：二十二歲。二十二歲之前我是吃素的。二十二歲那年開始吃肉。吃素的緣故始終不得而知，吃肉的開端便是羊雜碎。吃素的緣故始終不得而知，吃肉的開端便是羊雜碎。
夫家大哥在另一個城市工作，酷愛吃羊雜碎，我過門之後便發現，夫家大哥但凡一回家，便會號召大家去西關吃羊雜碎，我推辭了幾次，後來也跟著去了，一去便喜歡上了。我們常去的那家店叫二宏羊雜碎，見名知義，店主的名字就叫二宏。那邊的店都是這種風格：躍進羊雜碎，大新羊雜碎，長江羊雜碎……每家店前都支著大鍋，鍋裏一半堆著切好的雜碎，給人以非常豐盛的感覺，另一半是翻滾的雪白高湯，點過之後，他便取過敞口粗碗，放入香菜、紅椒末和味精，將湯湯水水的雜碎舀入碗中，頓時，白的湯，粉的雜碎，綠的香菜，紅的辣椒……悅目非常。旁邊的竹筐裏是新出爐的燒餅，一塊錢四個，我們一家按數買好，進店坐下，頓時就占去了半個店。——我們從沒有集體去別的家吃過。沒有比較。隻因大哥說好吃，他的舌頭久經檢驗，我們就無條件的信任了。後來我悄悄獨自去別的家嚐過，似乎還真的是二宏的羊雜碎比較好吃，不過我也暗暗懷疑：我們之所以覺得好吃，其實是因為吃了太久的緣故。——口味也是有記憶的。吃淡的久了，便覺得淡的好吃。吃鹹的久了，便覺得鹹的好吃。我們村裏有一個媳婦，最喜歡吃放餿了的餃子餡包出的餃子，她說在娘家時吃餃子是很隆重的事，餃子餡會做很多，總會放餿，她吃慣了那種自然酵酸的味道。受她的影響，有一次我故意把餃子餡放餿，吃了一次，果然有一種奇特的酸香。不過相比之下，還是覺得不餿的好。那畢竟是她的習慣，習慣不是那麼好傳染和轉移的啊。
一碗羊雜碎，湯多肉少。湯是河，肉是遊泳的魚。湯是河，肉是遊泳的魚。好在最有味道的不是吃魚，而是讓舌尖在河裏遊泳。也因此，吃雜碎還有一種最尋常的說法，叫喝雜碎。這湯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是免費加的。據二宏說，曾有一個老頭帶著兩個孫子來喝雜碎，他隻要了一碗，卻加了十次湯。他們爺孫三個吃得肚子溜圓，也把二宏噎了個珠玉滿喉。
由一個村姑嫁入縣城的豪門，由羊雜碎開始，我在吃上逐漸長了見識。後來想想，之所以吃了那麼長時間的素，歸根結底大約還是小時候家窮的緣故。
日全食斷想
2009年7月22日，有日全食。我所在的鄭州天空一直陰雲濃濃，隻好守著央視10頻道看了成都、武漢、銅陵以及天荒坪這四個地方的轉播。忽然覺得有些想法頗有意趣，簡記如下：一、月亮本弱，太陽本強。月亮一向要靠太陽光反射才有光芒，這次居然能夠將太陽光全部遮擋。這意味著弱者並不一定永遠軟弱，強者也有軟弱的時候。很有可能，在某個瞬間，弱者成為了強者之強。
二、如果太陽和月亮是人的話，月亮便是個女子，太陽便是個男子。日全食更像他們的戀愛——不，更像他們在結婚。而我們地球上的人，就是觀禮的嘉賓。於是，我為這曠世婚禮草擬了一個請帖：太陽帥哥，月亮美女，明日大婚，歡歡喜喜。地點天空，接送專機。禮金交我，代為管理。祝您明天愉快觀禮！
發給閨密，她馬上回複：一萬美金打你卡上了，請查收。
我忍不住笑了，回她：你個敗家子兒，現在可是經濟危機呀。
她回：沒事兒，咱不差錢兒。
三、在天荒坪的直播中看到了鑽石環。實在美不勝收。忽然明白——這是太陽給月亮的婚戒。怪不得呢。
四、天荒坪，這個名字真好，讓人想起天荒地老。
五、永遠有一些事情，我們人力不能及，隻能袖手旁觀。永遠有一些事情，我們人力不能及，隻能袖手旁觀。我對此深感欣慰。
我讚賞某些事情上人能勝天，但我真的很怕在某些事情上人定勝天。
六、看日全食，這樣的行為沒有任何實用價值，可我多麼喜歡這樣的時刻：無功利之心地看著某一樣食物，如看山，看水，或者看一個默默行走的路人。隻因自己心閑，也隻因它的神秘和美。隻因自己心閑，也隻因它的神秘和美。
七、日全食的過程中，動物們是不安和恐懼，而人卻因為科學的預知而充滿了狂歡的期待。即使不狂歡，也是十足的踏實和平靜。相比於動物，人的表現看起來是多麼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