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花又清清楚楚地說了一遍。
一月和千江聽了,都愣在那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芸冷笑道:“沒想到竟來得如此之快!”稍一沉吟,忙道:
“千江,快去告訴鷓鴣,馬上帶玥兒到後麵山洞躲藏。你告訴她,她就知道了,她自會安排的。”
“是!”千江急忙往後走去。
李芸又將千江叫回叮囑道:“你先把鷓鴣叫出來告訴她,千萬不要嚇著玥兒。”
“明白了!”千江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李芸對散花道:“你速去前麵,找、找……”她原本想要散花去找曹,猛然想起今天漢府主事之人都到西府去了,李芸立即明白過來,臉色發白,改口要散花到掃花別院門前去,告訴烏衣,不用阻攔,讓他們進來!
散花驚詫道:“讓他們進來?”
李芸道:“讓他們進來!”
散花哭道:“太小姐,來者不善哪……”
李芸冷笑道:“善者也不來了。快去吧!”
散花遲疑了一下,隻得硬著頭皮往前邊走去。
李芸隨即命一月點燈。
一月驚魂未定,猶豫道:“太小姐,這燈不要點了吧?”
李芸道:“天已經黑了,怎能不點燈?點,把屋裏的燈,全都點上!”
一月隻得將燈一一點燃,李芸屋內頓時通明透亮。
“把紙鋪好!”
一月不知李芸作何打算,隻得在書桌前將文房四寶都備好。
“取那張琴來。”
一月不由愣住:“太小姐,那張琴,燕子都在上麵做了窩了,怎好取下來呢?”
“取下來吧!長久不撫了,今天,也該撫一撫了……”
一月隻好遵命,剛把那燕窩輕輕取下,淚水隨即打在燕窩上麵。她把窩兒放在茶幾上,把琴拂拭幹淨,放在琴台上,便立在一旁看著李芸。
李芸微笑道:“點香!”
一月又照例焚上一爐香。
李芸若無其事地走至桌前,用當年曹寅寫的詞牌《貂裘換酒》,提筆寫下一首詞來:雪樹飛瓊鶩,煙花明,步搖鳳蹙。通衢頓阻。錦幛珠簾連笑語。越女吳儂無數。踏盡了胭泥脂土。車水馬龍說不得,姐妹們,攜手河橋處。也聽過太平鼓。
白梨紅杏齊噴吐。古到今,喜圓恨缺迎來三五。才到中天偏西去,誰管嫦娥還舞。早轉過朱門綺戶。燭影衣痕香未盡,樹倒猢猻語,猶聞訴。琴迸斷,淚續譜。旋即在鏡前整了一下剛才睡覺起來稍微有點兒蓬鬆的發髻,坐在琴凳上,雙手撫起琴弦。
李芸重又彈起了《廣陵散》,此情此景,使她全副情思都傾注在曲中。
這琴音,像水沫迸飛,像珠落玉盤,隨之又像萬鬆呼嘯,撼天動地;忽而又似琴弦俱裂,聲息皆無;可是,接著又像風卷狂濤,飛鴻展翼,寒蛩宵鳴,落葉臨風……變化莫測,動人心魄。仿佛雲也為之窺窗,月也要為之墜淚似的……
散花急步走至院門,找不見妙音,隻見烏衣和那漢子撲打。她在門前停下,極盼烏衣大爺能將這漢子打跑,玥兒小姐就得救了。
正在這時,烏衣大爺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青衣漢子撲上前正要下手,散花急忙跳過去阻攔,大叫一聲:“住手!”
青衣漢子忽見來了一個道姑似的姑娘,不由愣住了。
烏衣倒在地,一陣暈眩,急道:“散花姑娘,快躲開,讓我收拾他們!”
散花扶著烏衣道:“烏衣大爺,不要打了。太小姐要大爺放他們進去。”
“放他們進去?”烏衣不信自己的耳朵。
這時,一股高亢激昂的琴音傳了出來,使外麵的人都驚呆了。
烏衣聽了,不禁老淚橫流,對散花道:
“這,這是一曲《廣陵散》啊……”
青衣漢子對二小廝道:“什麼龜苓散,該吃順氣丸了!快抬起轎子隨我進去!”瞅冷子,便闖進了掃花別院。
烏衣掙紮著爬不起來、五內俱焚,叫道:“散花姑娘,不能,不能讓這幫強盜進去啊……!”
散花扶不起來烏衣,無助地哭喊:“天哪!誰來救救我們啊!……”
青衣漢子和二小廝抬著小轎,進了掃花別院,繞過照壁,不知該往哪裏走。
青衣漢子不禁捏著把汗。旁門,花園,小道,掃花別院大門,都心中有數。可這院內模樣如何,卻不摸底。
這時,一陣更高的琴音,從遊廊後麵傳出,順著琴音,青衣漢子看到裏麵的廳房,通明透亮,琴音便是由此傳出。於是,掏出凶器,要二小廝放下轎子,隨他直奔亮處而去。
一月和千江,浸沉在李芸琴聲之中,以至外麵來人也聽不見了。就在青衣漢子等三人走到門口的時候,“哢”的一聲,琴弦斷了。
李芸如夢初醒,將手輕輕放下道:“請進來吧!”
青衣漢子和二小廝聞聲見狀,不由倒吸一口氣,立在門前,呆若木雞:
此情、此景,如此絕色,在人間,別說沒見過,就連想,也想不出,簡直不敢仰視……
青衣漢子不禁想到,怪不得賴保費這麼大氣力,再費上千倍、萬倍的氣力,也值啊!
李芸不慌不忙,問道:“你們是蘇州老太爺派來接我的嗎?”
青衣漢子忙請安道:“是!小姐!老太爺病了,急於見小姐一麵,所以連夜派小的趕來接小姐回府上去。”
李芸吩咐千江領青衣漢子等三人到外麵喝茶稍候,自己安頓一下就走。
一月和千江,至此才明白了李芸點燈撫琴的用意。待千江領走三人後,一月止不住淚流滿麵,跪倒在李芸腳前,輕聲道:
“太,太不該了?小姐,這,這可不能去呀……”
李芸伸手扶起一月,低聲急道:“好妹妹,如今不是哭的時候。我走後,你們要把事情稟報太夫人和夫人,為什麼偏偏在今天出了這樣的禍事?要照顧好霑兒和玥兒……”說到此,李芸也不免嗚咽起來:“隻要能救下他倆,我也無怨了!……我走後,你們在這裏也不是久留之地,好自為之吧!”說罷,轉身便往外走去。
一月哭著跟在李芸身後道:“我跟小姐一起走!也好有人照顧小姐。”
李芸回身鄭重道:“切不可節外生枝。白搭了你們不說,誰也救不下,連我也白送了。好妹妹,要明大義呀!”隨即命令道,“去!為我掌燈,送我上轎!”
一月肝膽寸斷,點上燈籠,照著李芸走了出來。燈影一顫一顫的;照著李芸的影兒,也一搖一搖的。
青衣漢子和二小廝見李芸出來,急忙起立隨在李芸身後,向外走去。
李芸走出遊廊,見一乘小轎停在照壁旁,便命小廝將轎子抬過來,從容和一月、千江告別後,上轎坐穩,便命上路。
青衣漢子急忙答應,命二小廝抬轎快走。
一月和千江追在後麵,不禁哭出聲來。一月想起李芸的囑托,連連大呼:
“玥兒小姐,玥兒小姐你可一路保重啊……”
這時,散花才將烏衣扶起,見到一乘小轎抬了出來,烏衣氣急敗壞,大喊一聲:“不能走!”便撲了過去,又被青衣漢子一拳打倒在地。
老烏衣再也爬不起來,眼巴巴看著小轎被抬走,搶天呼地喊道:“人呢?這漢府的人呢?都死絕了啊!……”
妙音好不容易找到了傅貴,正要說有強盜來搶玥兒的時候,猛然想起玥兒藏在掃花別院,是死也不能泄露出去的,因而便告訴傅貴,有強盜從花園後門進來搶東西了。傅貴帶信不信地喊了幾個家丁,待走到掃花別院門前時,四周靜悄悄的,絲毫不像發生什麼事故的模樣。
傅貴問道:“妙音姑娘,強盜在哪兒呢?”
妙音看看四周,也覺著蹊蹺道:“剛才,就是在這塊兒嚷嚷要進掃花別院的。……”
傅貴看看掃花別院門裏,什麼動靜都沒有,便道:“姑娘眼睛看岔了吧?園子這麼大,不先踩了路子,有進無出,哪能此刻就溜得無影無蹤了呢!再說,掃花別院沒你們太小姐的吩咐,誰也不能進去的,誰吃了豹子膽,敢到咱們漢府後花園來搶東西?”
說罷,轉身對眾家丁道:“回去吧,別再推牌九了,一會兒老太太、老爺太太就要回來了。”
“喳!”眾家丁隨著傅貴,搖搖擺擺地走了。
妙音失神地愣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