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徐之先高節全金鳳 湯老板苦心脫罪囚(2 / 3)

傅貴道:“你去了就知道了。這一回,可夠你受用的了。”說罷,對旁邊一擺手,一乘青呢小轎抬了過來。

傅貴道:“金風姑娘上轎吧。”

金鳳答應著,轉身便往船上跑。

金大嫂也急忙跟在後麵跑上船道:“妹子要幹什麼?”見金鳳在收拾東西,便道:“還要拿什麼?到了那兒什麼沒有呀?”

金風收拾好自己那一包刺繡,笑道:“別的我都不帶,這包繡片可得帶著。還有這本書。占姐兒要看見我拿他畫的花鳥做花樣兒,準會樂得閉不攏嘴的。”她包好小包袱,彎腰對鏡攏了攏頭發,提著小包袱就上岸了。向哥哥嫂嫂告別時,也不免有些惜別之情。她歡歡喜喜坐進小轎。當轎子抬起來的時候,還聽到傅貴對哥嫂說:

“總算功德圓滿,今後就看她的造化了!”

金鳳坐在轎子裏,一閃一閃的,想到馬上就可以見到占姐兒,見到雙燕,又可以和雙燕一起侍候占姐兒了,樂得直想流淚……

也不知走了多會兒,天已經黑下來了。她掀起一角轎簾往外看看,原來是在巷子裏走,怪不得顯得黑呢。總是轎夫抄近路,走小道……她忽然覺著坐的這乘小轎不像漢府的,漢府從沒這樣簡陋的轎子。隨即她又想到,這轎子是在外麵雇的,誰知道多會兒能找到自己呢?……因此,她又心安了。

忽然,她覺著轎子拐了一個大彎,進門了。她掀起簾子,便見果然進到一個四方院子裏,轎子隨即放下,轎門被打開,隻聽得一個婦人細聲細氣道:

“請吧,姑娘!”

金鳳隻得下了轎。

婦人道:“隨我來!”

金鳳壓住驚慌,站住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婦人道:“這是戴公館。從今以後,你就是戴家的人了。我們老爺是有眼力的,花了大把銀子把你買來的。今後,有你的好日子過。”

金鳳大吃一驚道:“我是織造府的丫鬟,侍候太夫人和小爺的。剛才織造府的大管家,派轎子來接我回去,你們怎麼竟敢半路攔截我?”

“哈哈!這丫頭嘴倒不笨。梅仙,把她哥哥賣她的字據拿給她看。你這丫頭不要不知好歹,就因為你是織造府的丫頭,才花了我那麼多銀子。要不是織造府大管家肯出麵,你會乖乖地上轎嗎?為買你這麼個丫頭片子,費了多少心血呀……”

金鳳轉身看見燈光下一個肥頭大耳的老爺,渾身錦緞閃光鋥亮,剔著牙,站在正房門口,對她咧嘴笑著說話,立即想起在漢府時,下人們偷著議論傅貴這一家子的話兒,頓時全身發涼,臉色煞白。

…………

金鳳在戴家兩年多,在老爺“器重”下,改名為玉鳳,在梅仙管教下,和時而買進,時而送出的女孩兒一起,學會了吹拉彈唱。隨著老爺到過老爺的家鄉安徽休寧,到過蘇州、杭州。如今,又來到了京城。其實,到哪兒都一樣,除了乘車坐轎、乘船住店,到了地方,就是在一兩間房裏行動。梅仙這個婦人,說話細聲細氣,打起人來,掐起人來,卻力大如牛,不露聲色,青了、紫了,表麵是看不出的。

今天,金鳳全然沒想到自己也被送出了,送給了這樣一位糟老頭兒。她除了哭泣、自歎命苦外,能有什麼法子?……

門開了,她不由哆嗦了一下。誰知卻聽到一個陌生的南方口音道:

“姑娘,請隨我來。”

金鳳轉身看見一位老家人,提了一盞燈在門前等她,並無惡意。她停了一下,便跟著老家人走了出來。

金鳳在徐智安排下,滿腹狐疑住進了西廂房。

京城裏麵,近年來生意越做越大。殷實商家都把銀子兌到北京,或者把貨由京中轉販他鄉。因之,商號店鋪林立,幫派行當,也都紛紛擾擾。

這幾年,機行很是發達。農村幾乎家家紡線,戶戶穿梭。這時,便有布販子,到各村各戶去收貨,由出名的大莊家,蓋上字號花印,辦理批發,再賣到缺布少匹的外省外縣。

目前,京師最走紅的布莊,要數著“福興樣”。這是由湯興主持的。別的鋪子,都是經營絲綢緞料之餘,才設布櫃。唯獨湯興,偏偏不重絲綢緞料,專賣各色布匹。開機、囤貨、轉口、外銷,樣樣得手。他行情吃得準,生意做得活,所以生意越做越大。它的訣竅,就是成色牢靠,沾利就走,不粘不滯,周轉如流。

湯興做布匹生意,除收進棉花,開廠加工外,還在春夏之季,收進機戶的布匹,到秋後農家有錢時賣出。因為他資金雄厚,收進時,是布匹淡季;賣出時,是布匹旺季,價錢就可以從中操縱了。

湯興生意越來越發展。除了金字牌匾外,還立了商標為記。凡是收進的機戶布匹,打上一個蝙蝠的印記,就是他家的貨了。福興祥字號鐵柵門前,豎著一根大紅抱柱,柱頂是個純錫的壽桃頂兒,下麵是一隻金色蝙蝠。

這天,福興祥二掌櫃餘福,來見湯興。湯興在小跨院裏接見了他。

餘福是來報知一件稀奇事兒。他進來對著福祿財神兩側掛著的對聯,怔了一下。隻見對聯寫的是:仁粟義漿寶馬自來

招尤惹怨孔方可致小夥計過來請安裝煙、斟茶已畢,將門簾放好,退出門外侍候去了。

餘福低聲告訴湯興道:“京師的大杆兒頭,要人轉告我說,咱們掌櫃王有生,前幾年流落京師,曾拜在他的名下,才許他住在土地廟裏,幹起做買賣的營生。如今蒙老爺照顧,提拔為福興祥掌櫃,都是土地爺賜福保佑,也是杆兒的照應……”

湯興一邊聽,一邊想:這消息來得確實突兀,杆兒頭的話兒,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要提王有生為大掌櫃的時候來……他再看到餘福落著眉眼,低聲說話的樣兒,馬上想起餘福原名餘盛,就為了表示他忠於福興祥,才將“盛”改為“福”的。如今提他為二掌櫃,也不為小了,可他還瞅著大掌櫃這把交椅呢。想到這兒,便截住餘福的話道:

“怎麼著?杆兒頭要借著王掌櫃敲我一筆?這群下三爛,敲竹杠也不睜眼睛!他不知道我福興祥的布匹,不消打開,成匹平擺,就能把個北京城遮蓋起來,莫非還想訛我不成?”

餘福聽了,倒抽一口冷氣道:“老爺,您知道,我餘福是您的人。這福興祥布莊,是您賞臉,看得起我,不隻許我身股,還許我錢股。也就是說,我餘福身家性命,全在福興祥。餘福、餘福,福興祥餘下一點福,就夠我受用一輩子了。我把杆兒頭的話稟報老爺,也就是要提防著點兒。如不防患於未然,就是一段隱憂。有道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呀!”

湯興微笑道:“二掌櫃說的也是。不過,王有生當初賣雉毛口哨這些玩意兒,是我親自看中他,一手拉扯起來的。他這個安徽人,做布匹生意,很有兩下子。這二年,讓他操持一些買賣,飛快興旺起來,也是有目共睹的。做買賣,就得看得準,下得狠。王掌櫃在這方麵,可真有能耐!可惜他兄弟王再生不肯待在京城,也是個精明後生子。我隻好把他安排去南京了。”

餘福不禁輕歎一聲。湯興看在眼裏,轉換話題道:“杆兒頭的意思是……?”

餘福琢磨著,在湯興心口中,是拽不下來王有生了,因而也轉口道:

“杆兒頭也不敢敲詐咱們福興祥。他隻是想在咱們字號上,貼個黃紙掛錢兒為記,從此,叫花不來打攪,就是流氓地痞,也還得捏著三分呢。那杆兒頭,就是圖這個臉麵,要的,就是能打個通關。借老爺的字號爺台,來保住他的臉,要了這個大臉,也就夠了。”

湯興明知餘福把原意轉了,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下來。但心裏仍透著幾分不快道:

“本是一個窮光蛋,憑著合夥同心,上下協力,加上貨真價實,打開了銷場,招牌能夠一天比一天亮起來。誰知早有狼嘴伸進柵欄門裏來了。”

餘福強笑道:“這也叫作肥豬拱門吧。不過,老爺看事兒,也不要看僵了。這種照顧,老實說,花錢還買不到呢。咱們櫃上要不買他們的賬,做生意也不夠放心。老爺是做布匹生意的,可記得染缸鋪裏有一句行話:‘紅的吃不住黑的。’您的生意是心血錢,是紅的。他們的心,可是黑透頂的。這不明擺著嗎?咱們就得將就些兒了。和這些人打交道,可也不能做絕了。”

湯興聽了這個比喻,心裏也不免開了竅。轉口道:“虧你提醒我。我滿以為對布行吃透了呢。原來,街麵上這一套,我還是雛兒。虧得你提醒!”